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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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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死了,」比爾說。汽車駛下山崗,開在奔向布爾戈特的筆直的公路上。我們通過一個十字路口,越過一座架在小溪上的橋。布爾戈特的房屋沿公路兩邊伸延、一條支巷也沒有。我們駛過教堂和學校校園,汽車停下來。我們下了車,司機遞給我們旅行包和釣竿袋。一名頭戴三角帽,身上佩著交叉黃皮帶的緝私警察走上前來, 「那裡頭是什麼?」他指指釣竿袋。 我打開釣竿袋給他看。他要求出示我們的釣魚許可證,我就掏出來。他看了一下日期,就揮手讓我們通過。 「這就完事了?」我問。 「是的。那還用說。」 我們順著大街向旅店走去,一路上走過一些白灰粉刷的石頭房子,一家家人家坐在自家門口看著我們。 開旅店的胖女人從廚房出來同我們握手。她摘下眼鏡,擦擦乾淨,再把它戴上。旅店裡很冷,外面起風了。女掌櫃打發一名使女陪我們上樓去看房間。屋裡有兩張床、一個臉盆架、一個衣櫃,另外還有一幅鑲在大鏡框裡的龍塞斯瓦列斯聖母的鋼版畫。風吹打著百葉窗。這間房位於旅店的北部。我們梳洗完畢,穿上毛衣,下樓走進餐廳。餐廳地面鋪著石塊,天花板很低,牆上鑲著櫟木壁板。百葉窗全部關著,屋裡冷得能看到自己嘴裡呵出的熱氣。 「我的上帝!」比爾說。「明天可不能這麼冷。這種天氣我可不願下河趟水。」 隔著幾張木制餐桌,屋子盡頭的角落裡有一台豎式鋼琴,比爾走過去彈奏起來。 「我非得暖和一下身子不可,」他說。 我出去找女掌櫃,問她食宿費每天要多少。她把雙手插在圍裙下面,連望也不望我一眼。 「十二比塞塔。」「怎麼,在潘普洛納我們也只花這麼些錢。」她不做聲,光是摘下她的眼鏡,在圍裙上擦著。「太貴了,」我說。「我們住大旅館也只不過花這麼多錢。」「我們把浴室算在內了。」「你們有沒有便宜點的房間?」「夏天沒有。現在正是旺季。」旅店裡只有我們這兩個旅客。算了,我想,反正只住那麼幾天。 「酒也包括在內嗎?」 「哦,是的。」「行,」我說。「就這樣吧。」 我回到比爾身邊。他對準我呵氣,來說明屋裡多冷,接著又繼續彈琴。我坐在一張桌子邊看牆上的畫。有一幅上畫著些兔子,都是死兔子,另一幅是些雉雞,也是死的,還有一幅畫的是些死鴨子。畫面全都色澤暗淡,好象是讓煙給熏黑了。食櫃裡裝滿了瓶酒。我一瓶瓶地看了一遍。比爾一直在彈琴。「來杯熱的混合甜酒怎麼樣?」他說。「彈琴取暖挺不了多長時間。」 我走出屋去告訴女掌櫃什麼叫混合甜酒,怎麼做。幾分鐘之後,一名侍女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陶罐進屋來了。比爾從鋼琴邊走過來,我們一邊喝熱甜酒,一邊聽著呼呼的風聲。 「這裡頭沒多少朗姆酒啊。」 我走到食櫃前,拿了一瓶朗姆酒,往酒罐裡倒了半杯。 「好一個直接行動,」比爾說。「比申請批准強啊。」 侍女進屋擺桌子準備開飯。 「這裡風刮得地震山搖,」比爾說。侍女端來一大碗熱菜湯,還有葡萄酒。後來我們吃了煎鱒魚,一道燉菜和滿滿一大碗野草莓。我們在酒錢上沒吃虧。侍女很靦腆,但是願意給我們拿酒。老太太來看過一次,數了數空酒瓶。 吃完飯我們就上樓了,為了好暖和些,我們躺在床上抽煙,看報。半夜裡我醒過來一次,聽見颳風的聲音。躺在熱被窩裡很舒服。 第十二章 早晨我一醒過來就走到窗前往外探望。天已經放晴,山間沒有雲霧。外面窗下停著幾輛二輪馬車和一輛篷頂的木板因受風雨侵蝕而已破裂的舊驛車。在使用公共汽車之前,它該就被遺棄在這裡了。一隻山羊跳到一輛二輪馬車上,然後跳上驛車的篷頂。它向下面其它山羊伸伸腦袋,我向它一揮手,它就蹦了下來。 比爾還在睡覺,所以我穿好了衣服,在室外走廊上穿上鞋子,就走下樓去。樓下毫無動靜,因此我拉開門閂,走了出去,一清早外面很涼。風停了以後下的露水還沒有被太陽曬乾。我在旅店後面的小棚裡走了一圈,找到一把鶴嘴鋤,走到溪邊想挖點蟲餌。溪水很清、很淺,但是不象有鱒魚。在濕潤多草的溪邊,我用鋤頭朝地裡刨去,弄松了一塊草皮。下面有蚯蚓。我把草皮拎起,它們就遊走了,我仔細地挖,挖到了好多。我在這濕地邊挖著,裝滿了兩個空煙草罐,在蚯蚓上面撒上點細土。那幾頭山羊看著我挖。 我回到旅店,女掌櫃在樓下廚房裡,我吩咐她給我們送咖啡,還給我們準備好中飯。比爾已經醒了,正坐在床沿上。 「我從窗子裡看見你了,」他說。「不想打攪你。你在幹什麼?把錢埋起來嗎?」 「你這條懶蟲!」 「為我們共同的利益賣力?太好了。我希望你天天早晨都這樣做。」 「快點,」我說。「起來吧。」 「什麼?起來?我再也不起來了。」 他爬進被窩,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邊。 「你試試看,能不能說服我起來。」 我顧自找出魚具,把它們通通裝進魚具袋裡。 「你不感興趣?」比爾問。 「我要下樓吃早點了。」 「吃早點?方才你為什麼不說?我以為你叫我起床是鬧著玩的。吃早點?太好了。現在你才講道理了。你出去再挖點蚯蚓,我這就下樓。」 「呸,你見鬼去吧!」 「為大家的福利幹去吧。」比爾穿上他的襯衣內褲。「流露點俏皮和憐憫來吧。」 我帶上魚具袋、魚網和釣竿袋走出房間。 「嗨!回來!」 我把頭探進門裡。 「你不流露一點兒俏皮和憐憫?」 我用拇指頂在鼻子尖上,沖著他做個輕蔑的手勢。 「這不好算俏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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