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太陽照常升起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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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色卷髮的年輕人回答:「別擔心,親愛的。」勃萊特就是跟這種人在一起。 我非常氣憤。不知怎麼的,他們總是叫我生氣。我知道人們總認為他們是在逗樂,得忍著點,但是我想揍倒他們一個,隨便哪一個,來砸掉那種目中無人、傻笑中透著泰然自若的神情。一轉念,我卻出來沿大街走去,在隔壁一家舞廳的酒吧間裡要了一杯啤酒。這啤酒不好,我就喝一杯科涅克白蘭地來解解嘴裡的啤酒味,但是這杯酒更糟。當我回到舞廳的時候,舞池裡擠滿了人,喬傑特正和那高個子的金髮小夥在跳舞,他跳舞的時候,使勁扭動臀部,歪著腦袋,翻著白眼。音樂一停,他們之中的另一位就邀請她跳。他們拿她當自己人了。這時我明白了,他們一個個都會和她跳的。他們向來如此。 我在一張桌子邊坐下。科恩在那裡坐著。弗朗西絲在跳舞。佈雷多克斯太太領來一個人,介紹說,他叫羅伯特·普倫蒂斯。他是紐約人,從芝加哥來,是一位寫小說的文壇新秀。他說話帶點兒英國口音。我請他喝酒。 「非常感謝,」他說,「我剛喝過一杯。」「再來一杯。」 「謝謝,那我就喝吧。」我們招呼老闆的女兒過來,每人要了一杯摻水的白蘭地。 「我聽說,你是堪薩斯城人,」他說。 「是的。」 「你覺得巴黎好玩嗎?」 「好玩。」「真的?」 我已有幾分醉意。並沒有真醉,但說起話來已經到了不擇詞句的程度。 「看在上帝面上,」我說,「真的。難道你不這樣認為?」 「呀,你發起脾氣來真討人喜歡,」他說。「我要有你這套本領就好了。」 我站起來向舞池走去。佈雷多克斯太太隨後跟著我。「別生羅伯特的氣,」她說。「你知道,他還不過是個毛孩子。」 「我沒生氣,」我說。「方才我不過覺得似乎快要嘔吐了。」 「你的未婚妻今兒晚上大出風頭,」佈雷多克斯太太往舞池裡看去,喬傑特正被那個褐色皮膚的叫雷特的高個子摟著跳舞呢。「是嗎?」我說。「那還用說,」佈雷多克斯太太說。科恩走過來,「走,傑克,」他說,「喝一杯去。我們走到酒吧櫃前。「你怎麼啦?好象被什麼事兒惹火了。」「沒有。只不過這一整套把戲叫我噁心。」勃萊特向酒吧櫃走過來。「嗨,朋友們。」 「嗨,勃萊特,」我說。「你怎麼沒喝醉?」 「我再也不讓自己喝醉了。喂,給我來杯白蘭地蘇打。」 她拿著酒杯站著,我發現羅伯特·科恩在看她。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活象他那位同胞看到上帝賜給他的土地時的神情。科恩當然要年輕得多。但是他的目光也流露出那種急切的、理所當然的期待。 勃萊特非常好看。她穿著一件針織緊身套衫和一條蘇格蘭粗呢裙子,頭髮朝後梳,象個男孩子。這種打扮是她開的頭。她身材的曲線如同賽艇的外殼,羊毛套衫使她的整個體型畢露無遺。 「你交往的這夥人真不錯,勃萊特,」我說。 「他們很可愛?你也這樣,親愛的。你在哪兒搞到她的?」 「在那波利咖啡館。」 「今兒晚上你玩得很開心?」 「哦,有意思極了,」我說。 勃萊特格格地笑著。「你這麼做就不對了,傑克。對我們大家都是一種侮辱。你瞅瞅那邊的弗朗西絲,還有喬。」 這是說給科恩聽的。 「這是在執行貿易管制啊,」勃萊特說。她又笑了起來。 「你異常清醒,」我說。 「是的。我沒喝醉吧?你同我交往的這夥人在一起,也保險喝不醉。」 音樂開始了,羅伯特·科恩說:「能請你跳這一支嗎,勃萊特夫人?」勃萊特朝他微微一笑。「這一支我已經答應雅各布了,」她笑著說。「你取的是聖經裡的名字,傑克。」「那麼下一支好嗎?」科恩問。 「我們就要走了,」勃萊特說。「我們在蒙馬特有個約會。跳舞的時候,我從勃萊特的肩膀上望出去,只見科恩在酒吧櫃邊站著,仍然盯著她看。 「你又迷住了一個人,」我對她說。 「別談這個。可憐的傢伙。以前我一直沒發覺。」 「哦,好嘛,」我說。「依我看你是多多益善吧。」 「不要瞎說。」 「你喜歡這樣。」 「哦,算了。我喜歡又能怎麼樣?」 「不能怎麼樣,」我說。我們跟著手風琴的音樂跳著舞,有人在彈班卓琴。很熱,但我感到快活。我們擦過喬傑特的身邊,她正和他們之中的另一個人在跳舞。 「什麼東西迷住了你,使你把她帶來的?」 「不知道,我就是把她帶來了。」 「你太過於羅曼蒂克了。」 「不是的,由於無聊。」 「現在呢?」 「哦,現在好了。」 「我們離開這裡吧。有人好好照顧著她。」 「你想走?」 「我不想走能要你走嗎?」我們離開舞池。我從牆上的掛鉤上取下外衣穿上。勃萊特站在酒吧櫃邊。科恩同她在說話。我在酒吧櫃檯邊停下,問他們要個信封。老闆娘找到了一個。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把它放進信封,封上,然後把它交給老闆娘。 「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姑娘要是問起我,請你把這個交給她,」我說。「如果她跟哪位先生一起走,請你把它給我保管一下。」 「一言為定,先生,」老闆娘說。「你現在就走?這麼早走?」 「是的,」我說。 我們朝門口走去。科恩仍然在跟勃萊特說話。她說了聲再見就挽起我的手臂。「再見,科恩,」我說。到了外面大街上,我們要找輛出租汽車。 「你會白白丟掉你那五十法郎的,」勃萊特說。 「哦,不錯。」 「沒有出租汽車。」 「我們可以步行到先賢詞去雇一輛。」 「走吧,我們到隔壁酒店去喝一杯,叫人去雇吧。」 「你連過馬路這幾步路都不願意走。」 「只要能想法不走路,我就不走。」 我們走進隔壁酒吧間,我打發一名侍者去叫車。 「好了,」我說,「我們擺脫他們了。」 我們站在高高的白鐵酒吧櫃邊,默默相視。侍者來了,說車子在門外。勃萊特緊緊捏住我的手。我給侍者一個法郎,我們就出來了。「我叫司機往哪兒開?」我問。 「哦,跟他說就在附近兜兜。」 我吩咐司機開到蒙特蘇裡公園,就上車,砰地關上車門。勃萊特向後靠在車廂一角,閉著眼睛。我上車坐在她的身旁。車子抖了一下就啟動了。「哦,親愛的,我是多麼不幸啊,」勃萊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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