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老人與海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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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要再歇一個鐘點,等我感到魚穩定了下來,才回到船梢去幹這事,並決定對策。在這段時間裡,我可以看它怎樣行動,是否有什麼變化。把那兩把槳放在那兒是個好計策;不過已經到了該安全行事的時候。這魚依舊很厲害。我看見過釣鉤掛在它的嘴角,它把嘴閉得緊緊的。釣鉤的折磨算不上什麼。饑餓的折磨,加上還得對付它不瞭解的對手,才是天大的麻煩。歇歇吧,老傢伙,讓它去幹它的事,等輪到該你幹的時候再說。 他認為自己已經歇了兩個鐘點。月亮要等到很晚才爬上來,他沒法判斷時間。實在他並沒有好好休息,只能說是多少歇了一會兒。他肩上依舊承受著魚的拉力,不過他把左手按在船頭的舷上,把對抗魚的拉力的任務越來越讓小船本身來承擔了。 要是能把釣索栓住,那事情會變得多簡單啊,他想。可是只消魚稍微歪一歪,就能把釣索繃斷。我必須用自己的身子來緩衝這釣索的拉力,隨時準備用雙手放出釣索。 「不過你還沒睡覺呢,老頭兒,"他說出聲來。"已經熬過了半個白天和一夜,現在又是一個白天,可你一直沒睡覺。你必須想個辦法,趁魚安靜穩定的時候睡上一會兒。如果你不睡覺,你會搞得腦筋糊塗起來。」 我腦筋夠清醒的,他想。太清醒啦。我跟星星一樣清醒,它們是我的兄弟。不過我還是必須睡覺。它們睡覺,月亮和太陽都睡覺,連海洋有時候也睡覺,那是在某些沒有激浪,平靜無波的日子裡。 可別忘了睡覺,他想。強迫你自己睡覺,想出些簡單而穩妥的辦法來安排那根釣索。現在回到船梢去處理那條鯕鰍吧。如果你一定要睡覺的話,把槳綁起來拖在水裡可就太危險啦。 我不睡覺也能行,他對自己說。不過這太危險啦。他用雙手雙膝爬回船梢,小心避免猛地驚動那條魚。它也許正半睡半醒的,他想。可是我不想讓它休息。必須要它拖曳著一直到死去。 回到了船梢,他轉身讓左手攥住緊勒在肩上的釣索,用右手從刀鞘中拔出刀子。星星這時很明亮,他清楚地看見那條鯕鰍,就把刀刃紮進它的頭部,把它從船梢下拉出來。他用一隻腳踩在魚身上,從肛門朝上,倏的一刀直剖到它下頜的尖端。然後他放下刀子,用右手掏出內臟,掏乾淨了,把鰓也乾脆拉下了。他覺得魚胃在手裡重甸甸、滑溜溜的,就把它剖開來。裡面有兩條小飛魚。它們還很新鮮、堅實,他把它們並排放下,把內臟和魚鰓從船梢扔進水中。它們沉下去時,在水中拖著一道磷光。鯕鰍是冰冷的,這時在星光裡顯得象麻風病患者般灰白,老人用右腳踩住魚頭,剝下魚身上一邊的皮。他然後把魚翻轉過來,剝掉另一邊的皮,把魚身兩邊的肉從頭到尾割下來。 他把魚骨悄悄地丟到舷外,注意看它是不是在水裡打轉。但是只看到它慢慢沉下時的磷光。跟著他轉過身來,把兩條飛魚夾在那兩爿魚肉中間,把刀子插進刀鞘,慢慢兒挪動身子,回到船頭。他被釣索上的分量拉得彎了腰,右手拿著魚肉。 回到船頭後,他把兩爿魚肉攤在船板上,旁邊擱著飛魚。然後他把勒在肩上的釣索換一個地方,又用左手攥住了釣索,手擱在船舷上。接著他靠在船舷上,把飛魚在水裡洗洗,留意著水衝擊在他手上的速度。他的手因為剝了魚皮而發出磷光,他仔細察看水流怎樣衝擊他的手。水流並不那麼有力了,當他把手的側面在小船船板上擦著的時候,星星點點的磷質漂浮開去,慢慢朝船梢漂去。 「它越來越累了,要不就是在休息,」老人說。「現在我來把這鯕鰍全吃了,休息一下,睡一會兒吧。」 在星光下,在越來越冷的夜色裡,他把一爿魚肉吃了一半,還吃了一條已經挖去了內臟、切掉了腦袋的飛魚。"鯕鰍煮熟了吃味道多鮮美啊,"他說。「生吃可難吃死了。以後不帶鹽或酸橙,我絕對不再乘船了。」 如果我有頭腦,我會整天把海水瓶在船頭上,等它幹了就會有鹽了,他想。不過話得說回來,我是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才釣到這條鯕鰍的。但畢竟是準備工作做得不足。然而我把它全細細咀嚼後吃下去了,沒有噁心作嘔。 東方天空中雲越來越多,他認識的星星一顆顆地不見了。眼下仿佛他正駛進一個雲彩的大峽,風已經停了。 「三四天內會有壞天氣,"他說。"但是今晚和明天還不要緊。現在來安排一下,老傢伙,睡它一會兒,趁這魚正安靜而穩定的時候。」 他把釣索緊握在右手裡,然後拿大腿抵住了右手,把全身的重量壓在船頭的木板上。跟著他把勒在肩上的釣索移下一點兒,用左手撐住了釣索。 只要釣索給撐緊著,我的右手就能握住它,他想。如果我睡著時它松了,朝外溜去,我的左手會把我弄醒的。這對右手是很吃重的。但是它是吃慣了苦的。哪怕我能睡上二十分鐘或者半個鐘點,也是好的。他朝前把整個身子夾住釣索,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右手上,於是他入睡了。 他沒有夢見獅子,卻夢見了一大群海豚,伸展八到十英里長,這時正是它們交配的季節,它們會高高地跳到半空中,然後掉回到它們跳躍時在水裡形成的水渦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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