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麥康伯跨下汽車的時候,倒沒有想到獅子會有什麼感覺。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在嗦嗦發抖,他從車上走下來的時候,兩條腿幾乎挪不動了。他的大腿僵直了,但是他感覺得到肌肉在顫動。他舉起來複槍,瞄準獅子的腦袋和肩膀連接的地方,扳動槍機。儘管他扳得自己感到手指頭都要弄破了,但是一點聲音也沒有。接著,他才想到上著保險,於是放下槍,拉開保險,直僵僵地向前邁了一步;現在那頭獅子看到他的側影從汽車的側影裡呈現出來,轉過身去,邁開大步走開去了;麥康伯開槍的時候,他聽到砰的一響,這就是說,子彈打中了;但是獅子還在跑。麥康伯再開一槍;人人看到那顆子彈在小跑的獅子前面場起一陣塵土。他記起了槍口向下瞄準目標,又開了一槍,他們都聽到子彈打中了;那頭獅子飛似的跑起來,在他推上槍栓以前,鑽進了高高的野草叢。

  麥康伯站在那兒,胃裡感到難受,他握著斯普林菲爾德槍的雙手仍然準備著射擊,在哆嗦發抖;他的妻子和羅伯特·威爾遜站在他身旁。在他旁邊的還有兩個扛槍的人,在用瓦卡姆巴語⑧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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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⑧瓦卡姆巴語:東非班圖人的一種語言。

  「我打中了它,」麥康伯說,「我打中它兩槍。」

  「你打中了它的胃,還打中了它前身的什麼地方,」威爾遜不起勁地說。兩個扛槍人臉色顯得非常陰沉。他們現在一聲不吭了。

  「你原可能打死它的,」威爾遜接著說,「咱們得待一會兒,才能進去把它找到。」

  「你這是什麼意思?」

  「咱們得等它不行了,才能順著它的血跡一路走去找到它。」

  「啊,」麥康伯說。

  「它是一頭呱呱叫的獅子,」威爾遜高興地說,「可是它跑進了一個糟糕的地方。」

  「幹嗎糟糕呢?」

  「你要走到它身旁才能夠看到它。」

  「啊,」麥康伯說。

  「走吧,」威爾遜說,「你太太可以坐在汽車裡。咱們去看一看血跡。」

  「待在這兒,瑪戈,」麥康伯對他的妻子說。他的嘴很幹,說話都感到困難。

  「為什麼?」

  「威爾遜說的。」

  「我們去看一下,」威爾遜說,「你待在這兒。你在這兒甚至可以看得更清楚。」

  「好吧。」

  威爾遜用斯瓦希裡語對駕駛員說話。他點點頭,說:「是,先生。」

  接著,他們從陡峭的岸上走下去,穿過小河,在圓石上彎彎曲曲地往上走,走到對岸,一路拉住突出的樹根往上爬,直到他們找到麥康伯開頭一槍、那頭獅子逃跑的地方。扛槍的人用草莖指出長著矮矮的青草的地面上深紅的血跡,血跡一直伸展到沿河岸的樹林裡去。

  「咱們怎麼辦?」麥康伯問。

  「沒有別的辦法,」威爾遜說,「咱們沒法把汽車弄過來。

  河岸太陡。咱們只得等它變得僵硬一點,然後你跟我一起進去看一看它。」

  「咱們不能放火燒草嗎?」麥康伯問。

  「草太青。」

  「咱們不能派趕野獸的人去嗎?」

  威爾遜帶著估量的眼光向他望著。「咱們當然能夠羅,」他說,「可是這有點象叫人去送命。你瞧,咱們明知道這頭獅子是受了傷的。你可以去攆一頭沒受傷的獅子——它一聽到鬧聲,就會往前跑——可是一頭受了傷的獅子就會撲上來。你看不到它,除非你走到了它的身旁。它會煞平地趴著,把自己隱蔽在一個地方,你會認為那兒連一隻兔子也藏不了哪。你怎麼能派那些手下人到那兒去冒這種險呢。准有人會受傷。」

  「那麼,扛槍的人呢?」

  「啊,他們要跟咱倆一起去。這是他們的份內事。你瞧,他們訂的合同上寫明著要幹這件事。可是他們看上去不太高興,是不?」

  「我可不願到那兒去,」麥康伯說。他自己還不覺得,話已經說出口了。

  「我也不願去,」威爾遜非常乾脆地說,「可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嘛。」接著,他想到了一個主意,向麥康伯看了一眼,突然發現他在嗦嗦發抖,臉上還露出一副可憐相。

  「當然啦,你不一定進去,」他說「你知道,雇我來就是幹這種事的。所以我的價錢這麼貴「你是說,你獨自個兒進去嗎?把它撂在那兒難道就不行嗎?」

  羅伯特·威爾遜的整個工作就是考慮獅子和有關獅子的問題;他一直沒有想到麥康伯有什麼不對頭,只是注意到這個人有點心驚肉跳,他突然感到好象自己在旅館裡開錯了一扇房門,看到了一件醜事似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把它撂下難道不行嗎?」

  「你是說,咱們裝作沒有打中它嗎?」

  「不。只是撇下別去管它。」

  「這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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