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我把這件事完全撇開了,」她一邊說,一邊坐到桌子旁,「弗朗西斯會不會打獅子,那有什麼關係呢?那不是他的行當。

  那是威爾遜先生的行當。威爾遜先生打獵的本領真叫人忘不了。你什麼都打吧,對不?」

  「啊,什麼都打,」威爾遜說,「確實是什麼都打。」她們是世界上最冷酷的,他想;最冷酷,最狠心、最掠奪成性和最迷人的;她們變得冷酷以後,她們的男人就得軟下來,要不然,就會精神崩潰。難道她們挑中的都是由她們控制的人嗎?她們在結婚的年紀,不可能懂得這麼多啊,他想。他一想到自己從前已經有過同美國女人打交道的經歷,就感到高興,因為這一個是很迷人的哪。

  「我們明天早晨要去打野牛,」威爾遜告訴她。

  「我也去,」她說。

  「算了,你別去啦。」

  「啊,不成,我要去。我可以去嗎,弗朗西斯?」

  「幹嗎不待在營房裡?」

  「說什麼也不成,」她說,「我再怎麼也不願意錯過今天這種場面。」

  她剛才離開的時候,威爾遜在想,她剛才離開去哭的時候,看上去好象是一個頂頂好的女人。她看上去好象懂情理,識好歹,為他和她自己感到痛心,而且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去了二十分鐘,現在回來了,原來是去塗上了一層美國女人那種狠心的油彩。她們是最該死的女人。確實是最該死的。

  「我們明天為你另外表演一場,」弗朗西斯·麥康伯說。

  「你別去吧,」威爾遜說。

  「你這話說得很不對頭,」她告訴他,「我多麼想看到你再表演啊。今天早晨,你真可愛。這是說,如果把野獸的腦袋打得稀巴爛是可愛的話。」

  「吃午飯啦,」威爾遜說,「你挺高興,對不?」

  「幹嗎要不高興呢?我不是到這兒來找煩悶的啊。」

  「唔,過得也不煩悶吧,」威爾遜說。他能夠看到河裡的那些圓石和河對面長著樹的高高的岸;他記起了今天早晨。

  「啊,一點也不煩悶,」她說,「真有趣。還有明天。你不知道我多麼盼明天啊。」

  「他在給你上旋角羚羊肉,」威爾遜說。

  「它們是跳起來象兔子、模樣兒象母牛的那種大玩意兒,對不?」

  「我想你說的就是它們,」威爾遜說。

  「味兒真鮮,」麥康伯說。

  「是你打到的嗎,弗朗西斯?」她問。

  「是的。」

  「它們沒有危險性,對不?」

  「除非它們撲到你身上,」威爾遜告訴她。

  「我真高興。」

  「幹嗎不把那股潑婦勁兒收斂一點兒,瑪戈,」麥康伯一邊說,一邊在叉著羚羊肉片的弧形叉上加一點兒土豆泥啦、肉汁啦,還有胡蘿蔔啦。

  「我想我辦得到,」她說,「因為你把話說得這麼漂亮。」

  「今兒晚上,咱們要喝香檳酒,慶祝打到這頭獅子,」威爾遜說,「中午喝太熱了一點兒。」

  「啊,獅子,」瑪戈說,「我已經把它忘啦!」

  原來,羅伯特·威爾遜暗自想著,她在作弄他,是不?要不然,你以為她想要演一場好戲嗎?一個女人發現了她的丈夫是個該死的膽小鬼,會幹出什麼舉動來呢?她狠心得沒命,但是她們全都狠心。她們控制一切,那還用說;要控制嘛,人有時候就不得不狠心。不過,我對她們那套毒辣的手段已經看夠啦。

  「再來點羚羊肉,」他有禮貌地對她說。

  那天下午,時間已經不早了,威爾遜和麥康伯帶著那個開汽車的土人和兩個扛槍的人,坐汽車出去。麥康伯太太待在營房裡。這會兒出去太熱啦,她說,明天一大早她跟他們一起去。汽車出發的時候,威爾遜看到她站在一棵大樹底下,穿著淡玫瑰紅的卡其衫,她那副模樣兒說她長得美,倒不如說她漂亮更恰當,她的黑頭發從腦門上向後梳,挽成一個髻,低低的垂在頸窩上,她的臉色滋潤,他想,就象她在英國似的。她在向他們揮手,這當兒,汽車一路穿過野草長得很高的窪地,拐一個彎,穿過樹林,開進一座座長著果樹的小山中間。

  他們在果樹叢中找到一群羚羊,就從汽車上下來,他們輕手躡腳地走近一隻老公羊,它那一對長角叉得很開;足足隔開兩百碼,麥康伯開了非常值得誇讚的一槍,把那只公羊撂倒了,嚇得那群羚羊發瘋似的逃跑,它們蜷著腿一跳就跳得老遠,互相從別的羚羊背上跳過去,像是在水上飄似的,簡直叫人不能相信,只有在夢中,人有時候才這麼跳。

  「這一槍打得好,」威爾遜說,「它們是很小的目標。」

  「羚羊的腦袋值得要嗎⑥?」麥康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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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⑥打獵者打到獅虎等野獸後,喜歡剝下整張的皮保存;如打到羚羊,野牛等,則僅僅剝取頭皮,製成標本,留作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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