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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潘克洛夫和吉丁·史佩萊聽了以後,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怪物。果然,他不是人猿,而是一個人。可是這個人的樣子多麼兇惡呀!這是一個可怕得難以形容的野人,尤其令人毛髮悚然的是,他似乎已經殘暴到完全喪失人性了!

  亂蓬蓬的頭髮,一直垂到胸前的鬍鬚,赤身裸體,僅僅在腰間圍了一塊破布,野性未馴的眼睛,一雙指甲極長的大手,顏色和紅木一般的皮膚,硬得和牛角似的雙腳——這就是這個怪東西的形象,然而他畢竟還得叫做人。可是人們不妨這樣問:在他的軀體內,究竟是人類的心靈,還是動物的獸性?

  「你能肯定這是個人,或者曾經是個人嗎?」潘克洛夫對通訊記者說。

  「嗨!這是沒有問題的。」史佩菜答道。

  「那麼,他一定就是遇難的人了?」赫伯特問道。

  「是的,」吉丁·史佩萊說,「可是這個不幸的人已經完全喪失人性了!」

  通訊記者說得對。即使這個遇難的人曾經是文明人,肯定地說,孤獨的生活也已經使他變成一個野人,更糟的是,也許使他變成一個人猿。他緊咬著牙,喉嚨裡發出沙啞的聲音,牙齒非常銳利,和野獸用來吃生肉的利齒一樣。

  他一定早就喪失了記憶,很久以來,他已忘記了怎樣使用槍械和工具,連火也不會生了!看得出來他非常靈活敏捷,然而體力發達卻引起智力退化。吉丁·史佩萊和他說了幾句話。他好像不懂,甚至好像根本沒有聽。然而通訊記者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來,他似乎並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俘虜不掙扎,也不想擺脫自己的束縛。他過去也曾是人類的一分子,現在看見人,是不是感情過於激動了呢?是不是他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些記憶,重新恢復了人性呢?如果讓他自由,他會不會逃跑,還要留在這裡呢?這說不定,他們也沒有試一試,吉丁·史佩萊向他打量了很久,然後說:「不管他現在是什麼,過去是什麼,將來會成為什麼,我們都有責任把他帶回林肯島去。」

  「對,對!」赫伯特說:「我們小心照料他,也許能啟發他恢復一線智慧之光的。」

  「靈魂是不會死的,」通訊記者說,「如果能把一個人從愚昧中拯救出來,這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潘克洛夫懷疑地搖了搖頭。

  「總之,我們一定要試試看,」通訊記者說,「人道要求我們這樣做。」

  的確,作為基督徒和文明人,這是他們的責任。他們三個人全知道這一點,而且他們深信賽勒斯·史密斯也一定會同意這種做法。

  「就讓他一直綁著嗎?」水手問道。

  「如果放鬆他的腳,他也許能走的。」赫伯特說。

  「我們試試看。」潘克洛夫說。

  他們割斷了俘虜腳上的繩子,然而還是牢牢地綁著他的兩手。他自己站起身來,沒有要逃跑的意思。他們走到他身邊去,那雙冷酷的眼睛狠狠地看了一下這三個人;然而他好像絲毫也不記得自己和他們是同類,或者至少曾經是同類。他的唇邊不時發出嘶嘶的聲音,他的外貌非常野蠻,但是他並沒有打算反抗。

  在通訊記者的建議下,把這個不幸的人帶到小屋裡去。也許看見自己的東西,他會有所感悟的!也許星星之火可以照亮他那陷於混沌的智慧,可以使他麻木了的靈魂重新活躍起來。房屋並不遠。幾分鐘以後,他們就走到了,然而俘虜什麼也不記得,似乎對任何東西都失去感覺了。

  這個可憐的人初來的時候也許還有理性,大概是經過在小島上長期困守,孤獨才把他變成現在這樣的;除此以外,他們再也沒法想像他怎麼會退化到這麼野蠻的程度了。

  通訊記者又想到,讓他看看火光,也許會產生一些效果。片刻以後,爐膛裡就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烈火,這種美麗的火焰,往往連野獸也會被吸引過來。起初,爐火似乎引起了這個不幸的人的注意,可是他隨即轉過身去,眼睛裡智慧的光芒也消失了。顯然,目前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有把他帶到乘風破浪號上去。他們就這麼辦了,潘克洛夫留在船上看管他。

  赫伯特和史佩萊又到岸上去繼續做他們沒有做完的工作;過了幾個鐘頭,他們回到海邊,帶來了器皿、槍枝,大量的蔬菜和種籽,不少野味和兩對豬。

  大家都上了船,只等早上漲潮,乘風破浪號就要起錨開船了。

  俘虜被放在前倉,他一言不發地待在那裡,非常安靜,像個聾子或是啞巴似的。

  潘克洛夫遞了一些熟肉給他吃,被他一手推開了,毫無疑問,這些東西不合乎他的胃口。可是他一看見潘克洛夫在他面前拿出一隻鴨子——那是赫伯特打來的——就像野獸似的抓過去,狼吞虎嚥地把它吃下去了。

  「你認為他會恢復理智嗎?」潘克洛夫搖著頭問道。

  「可能,」通訊記者回答說,「只要我們小心看護,也許會產生一些效果的;孤獨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從現在起,他就不再孤獨了。」

  「這個可憐的人這種樣子一定已經很久了。」赫伯特說。

  「也許。」吉丁·史佩萊說。

  「他大概有多大年紀?」少年問道。

  「很難說,」通訊記者說,「他滿臉都是濃鬍子,看不清他的真面貌!可是他的年紀已經不輕了,我想他可能有五十歲左右。」

  「你注意到沒有?史佩萊先生,他的眼睛陷得多麼深啊!」赫伯特說。

  「是的,赫伯特;可是我要補充一句,和他的外表比起來,他的眼睛還顯得有些人性。」

  「不論怎麼樣,我們等著瞧吧,」潘克洛夫說,「我倒很想知道史密斯先生對我們這位野人的看法。我們來找的是人,帶回去的卻是一個妖怪!不過我們總算盡了自己的力量了。」

  這一夜過去了,他們都不知道俘虜睡覺沒有,可是,雖然解除了他的束縛,他並沒有動。他好像野獸那樣,被捉住的時候,最初有些發愣,過些時野性又發作起來了。

  第二天是十月十五日,正像潘克洛夫預言的那樣,早上天一亮,天氣就起了變化。風向轉往西北,這對乘風破浪號的歸航是有利的,可是同時天氣也愈來愈冷,這給航行卻增加許多困難。

  清晨五點鐘起錨。潘克洛夫收縮了主帆,朝著東北,直向林肯島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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