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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僅僅從打探消息這個角度看,斯特裡加上岸活動一直沒什麼收穫,但是幸虧他那職業的嫺熟技藝,才使他的出行至少有那麼一次沒有落空。

  那是在九月五日,駁船夜泊於一座名為蘇斯塞克的小鎮對面。斯特裡加如往常一樣離船上岸去了。夜已深了,習慣於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的農民們大部分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有斯特裡加一個人在鎮上游來蕩去。忽然,他看到一所外觀富麗堂皇的宅第,主人大概對人們的誠實正直太有信心,竟然大敞著門跑到鄰居家串門去了。

  斯特裡加毫不猶豫地溜進屋裡,看來這是一家商鋪,因為屋內陳設著櫃檯。要拿走櫃檯抽屜裡的當天員工營業收入可真不費吹灰之力,眨眼功夫就成。不過,斯特裡加可不會滿足於這種油水不大的小偷小摸,一進門,他就盯上了屋角的一隻大木箱。撬鎖開箱對他而言簡直如同兒戲,很快,他就在箱底摸到一隻鼓鼓囊囊的布袋,手一碰上去便發出金屬的叮噹聲,看來是個好兆頭。

  斯特裡加滿載而歸,飛快返回駁船;到天又亮起來時,駁船已走遠了。

  旅途中唯一的歷險就是這了。

  在駁船上時,斯特裡加操心著別的事。他不時地跑去甲板艙,溜進關押拉德科的船艙正對的那間艙室。有時,他只在那兒待上幾分鐘;有時則多留一會兒,在後一種情況下,往往站在甲板上都能聽到激烈的爭吵聲,隱隱約約可以分辨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她心平氣和地回答著一個暴跳如雷的男子的大吼大叫。每次爭吵之後,結果總是老樣子,船員們全都置之不理,斯特裡加則氣急敗壞地下船去,藉以安撫他那暴怒的神經。

  通常,他都是到右岸去打探消息的,因為左岸的村鎮極少,朝岸上望去是一片無際的原野。

  這是一片完美的匈牙利平原,一直綿延到近四百公里遠處的特蘭西瓦尼亞山脈。橫亙在平原上的一條條鐵路,跨過無垠的荒野,廣袤的牧場以及巨大的、水生動物麇集的沼澤地。這片原野是一張永遠慷慨施與的餐桌,款待著無數的四條腿的賓客,這成千上萬的反芻動物正構成了匈牙利王國財富的一個主要來源。平原上只是偶而有幾塊麥田或玉米地。

  多瑙河的這一段河面很寬闊,大大小小的島嶼將河水分割成許多股。有的島面積很大,水流受阻被迫從旁繞道而行便會立時變得湍急起來。

  這些島嶼並不肥沃。只是由於河水經常氾濫,島上有的地方沉積著一層淤泥,才在淤泥中間生長著一些樺樹、歐洲山楊和柳樹,不過,島上的牧草卻肥美而豐饒,人們收割起滿船滿船的牧草,運到沿岸的農莊和村鎮。

  九月六日夜幕降臨時,駁船拋錨停泊。這時,斯特裡加不在船上。他不能到諾伊薩茨和對面的佩特瓦丹去,因為這兩個市鎮比較大,容易出危險。但是為了繼續他的「偵查」,至少他可以再往下游走二十多公里到卡洛維茨鎮停下。遵照船長的命令,駁船停在該鎮下游十幾公里遠的地方等著,到時他自然會順水漂去回到駁船上。

  晚上九時左右,斯特裡加已經在回船的途中了。他不緊不慢,讓水流推著小漁船前進,自己則想著令他得意的那些事。他的計策非常成功。誰也沒有懷疑到他,沒有任何人妨礙他自由自在地探聽消息。說實在的,他搜集到的信息並不多。不過,人們的孤陋寡聞,近乎漠不關心的態度總的看來是一種可喜的徵兆。顯然,這個地區的居名只模模糊糊地聽人談起過多瑙河匪幫的事,他們甚至連卡爾·德拉戈什的名字也沒聽說過,因此對他的失蹤也毫無反應。

  另一方面,要麼是由於警方群龍無首,要麼是因為斯特裡加經過的地區太貧窮落後,警方的警惕性銳減了。好多天來,斯特裡加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警察模樣的人,誰也不談監察多瑙河的事,而就在上游兩三百公里的地方,防範得還那麼嚴密。

  看來,駁船完全可能一路順風地抵達目的地黑海。照例將船上的贓物如數轉運到等在那兒的汽輪上。明天,駁船便可通過塞姆林和貝爾格萊德。然後,駁船只用沿著塞爾維亞這邊的河岸航行,便可避免遭遇令人惱火的意外。

  因為,塞爾維亞正在抗擊土耳其侵略者,戰火多少會使國家混亂無序。沿河地帶的行政當局總不至於竟會浪費寶貴的時間去過問一艘空載返航的駁船吧。

  誰知道呢?這也許是斯特裡加最後一次旅行了。也許等錢賺到手後,他將遠走高飛,變成個受人尊重的大富翁,生活得很幸福甜蜜,他這麼夢想著,腦海裡浮現出關押在駁船裡的女囚靚麗的身影。

  正當他這樣想入非非的時候,目光忽然不經意地落到了那幾隻對稱擺著的箱子上。長期以來,箱蓋拼在一起就成了卡爾·德拉戈什和船主的鋪位。突然,斯特裡加心裡閃出一個念頭,他成為這只小漁船的主人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可是還沒有想到去翻翻箱子裡的東西。忘記這個可太不應該了,現在趕緊彌補彌補這個疏漏吧。

  他首先對右舷的箱子下手。輕輕一擰,箱鎖便應聲而下。他在箱子裡只看見一堆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斯特裡加壓根兒就看不上這些破爛兒,關上箱蓋,便又轉回下一隻木箱。

  這只箱子裡的東西跟上一隻沒啥大的差別,斯特裡加大失所望,正想撒手時,箱角裡的一件東西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衣物當然沒有多大用處,可這個大皮夾的意義就非同小可了。看樣子,皮夾裡應該夾各種證件。證件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在某些場合,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它們那麼有說服力。

  斯特裡加打開了皮夾,正如他所期望的,裡面裝著好多資料。他耐心地逐一檢查過來。那些信件和收據,署名都是伊利亞·布魯什。而後,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目光停留在一幅肖像上。正是上次引起卡爾·德拉戈什懷疑的那幅肖像,太出乎意料了!

  首先,斯特裡加想不通其中的緣故。船上所有的信件收據都署名伊利亞·布魯什,卻沒有警探的大名,這已經有些奇怪了,但還說得過去。不管怎麼說,可以給這種反常的現象以最自然的解釋。也許並非如斯特裡加一直以為的那樣,德拉戈什冒名頂替跑去出演了多瑙河協會釣魚冠軍,而很可能是兩人商量好了,德拉戈什借用漁夫的身份活動。這樣一來,德拉戈什與真正的伊利亞·布魯什達成協議,由德拉戈什保存必要的資料,以便在必要時證明自己的身份。但是,為什麼會出現拉德科這個名字呢?斯特裡加居心叵測地在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上簽署的姓名!這個使他屢遭拒絕卻死氣白賴地仍在追求的女人,她的肖像怎麼會跑到這兒來呢?這艘船的真正主人到底是誰?竟能藏有這幅蘊含著款款深情又富有特殊意義的肖像呢?到底這只漁船屬￿卡爾·德拉戈什、屬￿伊利亞·布魯什,還是屬￿塞爾熱·拉德科呢?三個人當中,有兩個與他有著如此切身的利害衝突,那麼,被他費盡心機地扣押在駁船裡的又是其中的哪一個呢?至於拉德科,那天晚上和另一個人駕了一艘小船秘密潛出魯塞鎮時,斯特裡加開槍擊斃了其中的一個,所以他宣稱拉德科已經被他殺死了。真的,如果他那時瞄錯了人,如今,他倒更希望落入他手心的那人是領航員,而不是警長。那麼這一回,領航員是插翅也難逃了。要是被關押的俘虜真是拉德科的話,那就用不著繼續留著當人質了。只要在他脖子上拴上一塊大石頭,扔到河裡就萬事大吉,永遠地擺脫了這個死敵,斯特裡加也就為他千方百計所要實現的目標掃除了主要的障礙。

  斯特裡加沒有耐心再這麼待在小漁船上,他把剛才發現的那幅肖像揣到身上,然後抓起槳櫓,加快了小船前行的步伐。

  不一會兒,駁船的影子出現在夜色中。他迅速地停靠在駁船邊上,跳上甲板,直奔他平時常去的船艙對面的那間艙室,把鑰匙插進鎖眼裡。

  塞爾熱·拉德科的思路可沒有俘獲他的人進展得那樣快。甚至,他無法在自己身陷囫圄的幾種解釋中做個選擇。對他來說,迷霧仍然是無法衝破的,他也放棄了再去揣測他們把他囚禁起來的動機。

  拉德科在牢房艙底焦躁不安地睡了一覺,醒過來時,第一個感覺便是饑餓難當。已經有一個多晝夜他滴米未進,而自然的規律是永恆不變的,無論你如何強烈地抗拒也無可奈何。

  他先是強忍住轆轆饑腸,然而饑餓的感覺愈來愈不可抵擋,他終於失去了迄今一直保持著的耐心和平靜。他們難道是要將他活活餓死嗎?拉德科大聲喊叫起來,卻沒有一個人回答。他提高些嗓門,依然沒人回應。最後,他怒吼著直至聲嘶力竭,結果仍是同樣。

  他怒不可遏,使勁地想掙斷繩索。可是繩索綁得太結實了,任憑他在艙底滾來滾去,用力繃緊肌肉,仍是徒勞,繩索還是那樣牢固扎實。

  在他激烈地掙扎扭動時,腦袋突然碰到一件擺在他身邊的東西,身體的需要使感覺更加靈敏了。拉德科立即辨別出那是麵包和一塊牛肉,大概是他睡覺時別人放在那兒的。可他全身五花大綁,要享用獄卒們留意施與他的食物可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不過,辦法總是逼出來的。失敗了好幾次之後,他終於可以不用手幫忙吃到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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