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蓓根的五億法郎 | 上頁 下頁
十二


  「這兒只是一個小土場,是澆鑄42號鋼材的,」工長對他說,「只有一等工才可以在造大炮的澆鑄場幹活兒。」

  這個「小」工場也有一百五十米長六十五米寬。據施瓦茨估計,這裡至少有六百個熔鍋,按照它們的容量大小,四個、八個或十二個為一組,置於窯爐中加熱。

  盛鋼水的模子在工場中軸頂部的坑道中一字排開。坑道兩邊,各有兩條鐵軌,上有一個活動吊車,可以隨意移動到需要吊運重物的地方去。同冶煉廠房裡一樣,鐵軌的一頭運來熔鑄的鋼錠,而另一端則是把模子裡的鋼管運走。

  每個模子旁,都有一個工人拿著鐵棒,注意著熔鍋裡的鋼水的溫度。

  施瓦茨在別的地方見到過這種操作過程,但在這裡,卻達到了完美無缺的程度。

  到了澆鑄的時候,信號鈴聲響起,向所有看守著鋼水的工人發出了信號。霎時間,一些身材一般高矮的工人,兩個兩個地橫抬著一根鐵杠,步伐齊整劃一地走過來,分站在每一座爐前。

  一名指揮嘴裡叼著哨子,手裡拿著秒表,站在和每個正在燃燒的爐子很靠近的一個模具旁邊。模具兩邊各有一些包著鐵皮、用耐火粘土製成的管子擺在坡度很小的斜板上,管子未端直通到一個漏斗槽。指揮吹了一聲哨子,一隻熔鍋立即從爐火中用鐵鉗取出,掛在站在爐前的兩個工人的鐵杠上。然後,哨子發出一陣和諧的旋律,兩個工人便按節奏把熔鍋裡的鋼水倒進管子裡。隨後,他倆再把那滾燙的空熔鍋扔進一個水槽裡去。

  其他班組的工人接下去以同樣的方法操作著,間隔的時間是精確地計算好的,以便澆鑄程序正常有序地進行下去。

  精確程度是異乎尋常的,以致一到第十秒鐘那規定的最後的出鋼時刻,最後一個熔鍋便倒空後扔進了水槽裡。這麼完美的操作好像不是由上百個人的同心協力完成的,而更像是一件件機器按部就班地運作的結果。

  鐵的紀律、熟練的技術和和諧的節奏產生出了這個奇跡。

  施瓦茨似乎對這樣的一套操作過程很熟悉。他立刻跟一個與他一般高矮的工人結成一隊,在一次不太緊要的澆鑄中試了一下,被認為是個出色的鑄工。當天下班的時候,他的班長甚至許諾很快提升他。

  而他,晚上七點鐘,一走出O區和外牆,便去旅店取上他的手提箱。然後,沿著城外的一條小路走去,很快便到了他早上就注意了的一處聚居區,很容易地便在一個「可寄宿」的正直女人那兒找到了一個單人房間。

  這個年輕工人晚飯後沒有找小酒館,而是關在房間裡,從口袋裡掏出想必是從冶煉場撿來的一塊鋼片和從O區弄到的一塊熔鍋的碎片。然後,他就著一盞冒煙的油燈,極其專心致志地檢查、研究著。

  然後,他從手提箱裡拿出一個很大的硬皮筆記本來,翻看了寫滿筆記、公式和算式的那幾頁,又在那本子上用流利的法文寫了下面這樣一段,不過,為了謹慎起見,他用了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暗語:

  「十一月十日。斯塔爾斯達德。冶煉方法並無特殊之處,當然,除了兩次溫度的選擇有所不同而外,那是按照切諾夫定律,第一次加溫和再加溫的選擇有所不同,而且第一次加溫相對比較低。至於澆鑄,那是按照克虜伯的方法操作的,但動作的均衡簡直令人歎而觀止。這種操作的精確性是德國人的強項,它是出自日耳曼民族生就的樂感的。英國人是絕對達不到這種完美境界的。他們若不是缺乏紀律,至少耳朵有毛病。一些法國人則能輕易地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們是世界上第一流的舞蹈家。到目前為止,這種冶煉方法雖然名聲在外,但並無任何神秘之處。我在山裡採集別的礦石標本同我們的上等鐵礦石極其相似。煤的樣品肯定是上乘的,具有很高的冶金價值,但同樣也沒有什麼異常之處。舒爾茨製作法肯定是採用的上等原料,去除了所有的雜質,達到百分之百的純淨才投入使用。不過,這些仍是很容易做到的。而現在的問題就在於確定製造熔鍋如鋼水管的耐火土的成分了。如果做到這一點,而且我們的澆鑄工也很守紀律的話,我看不出我們為什麼做不到這兒所做的一切!不過,我還只是看了兩個車間,而這個至少有二十四個車間,還不算中央總部、計劃設計處、密室!這些部門在這個巢穴中究竟是幹什麼的?當舒爾茨先生拿到了他的那份遺產,發出威脅之後,我們的朋友們怎麼才能不害怕呢?」

  施瓦茨寫下這幾句問句之後,感到這一天已經夠累的了,便脫去衣服,上了一張德國床,就是那張不舒服的小床,點燃煙斗,拿起一本舊書,邊抽邊看。但是,他似乎心不在焉。他的嘴裡連續不斷地吐出一口一口的香噴噴的煙來,發出聲響:

  「噗!……噗!……噗!……噗!……」

  他終於放下書來,陷入沉思,好像在思考如何解開一道難題。

  「啊!」他終於喊道,「只要有鬼,我就能捉住!我定能發現舒爾茨先生的秘密,特別是知道他如何尋思對付法蘭西城的!」

  施瓦茨念叨著薩拉贊大夫的名字,慢慢地睡著了,可是,睡夢中,他卻念叨著小姑娘讓娜的名字。儘管在他離開讓娜時,她已經是個大小姐了,但他仍舊記著她是個小姑娘。這種現象不難理解,純粹是聯想使然:想到薩拉贊大夫,也就聯想到了他的女兒。因此,當施瓦茨,也就是馬塞爾·布律克曼,醒來時腦子裡想著讓娜的名字時,他對此並不覺得驚奇,而且,從中反倒又一次體會到斯圖亞特·米爾 (英國哲學家(1806—1873),邏輯學的歸納法和演繹法的創始者)的心理學原理的絕妙。

  第六章 奧爾佈雷克特礦井

  馬塞爾·布律克曼的房東、好心的女人鮑爾太太是瑞士人,丈夫于四年前在一次時時刻刻威脅著礦工生命的礦井事故中喪生。廠裡每年給她三十美元的補貼,她自己再出租一間帶家具的房間貼補貼補,再加上自己的兒子卡爾每星期天帶回來的他的工資。

  卡爾雖只有十三歲,卻已經在礦上幹活兒了,負責為運煤車開門關門。這種門是使空氣在坑道內沿著一定方向流通所必不可少的。他母親住的及出租的房子離奧爾佈雷克特礦井太遠,所以他無法每晚都回家,為此,礦上另外又給他在礦下找了份夜班差事,在馬夫回到礦井上面去之後,負責照管洗刷六匹馬。

  因此,卡爾幾乎完全生活在離地面五百米的地底下。白天,他像哨兵似的守衛著通風口。晚上,他睡在馬旁邊的草堆上。只有星期天,他才能重見天日,享受幾個小時的人類共有的那份財富:陽光、藍天和母親的微笑。

  大家不難想像,在這樣的一個星期之後,當他走出礦井,那德性完全不是個「翩翩少年」了。他倒更像是童話中的地精、一個掃煙囪的,或者巴布亞黑鬼。因此,鮑爾太太總要花上足足一個鐘頭用熱水,用肥皂替他又搓又洗的。然後,她給他換上一身綠粗呢的乾淨衣服。那是他父親的舊衣服,是她從大樅木櫃子底裡找出來替他改了的。換了衣服之後,一直到晚上,母親就一直在欣賞自己的兒子,覺得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少年。

  卡爾洗掉一身煤塵之後,真的不比別人醜。他那如絲般的金髮,那雙溫柔的藍眼睛,與他那白皙的皮膚相得益彰。但是,就他的年歲而言,他的個子就太瘦小了。那種不見陽光的生活使他像萵苣似的面無血色,如果用薩拉贊大夫的查血方法來查驗這個小礦工的血的話,他肯定是絕對貧血的。

  性格上,這是個沉默寡言、安靜平和的孩子,帶著這麼一點點自豪感。由於對危機四伏的警醒,對有規律的工作的習慣以及對克服困難後的滿足,每個礦工都無一例外地具有這種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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