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五十四


  拉斯蒂涅當時就回答他一句:「你這是給了年輕人一個非常奇特的忠告。」

  德·瑪賽,自從王妃低聲同他說了那句話以後,就一直在凝神思索,沒有注意到這幾句玩笑。他陰鬱地凝視著貢德維爾,很明顯是想等老頭子走後他好說話,老頭子通常是很早就上床睡覺的。在座的客人眼看著五天鵝夫人走了出去,理由盡人皆知,也模仿德·瑪賽的樣子,沉默不語。貢德維爾沒有認出洛朗絲,不知道為什麼大夥兒全都不說話;可是他在生意場和政界廝混的時間相當長,富有經驗,頗知進退,何況他又是聰明人,於是認為自己在這裡不受歡迎,告辭走了。

  德·瑪賽站在壁爐旁邊,凝視著這位七十歲的老人慢慢走了出去,他臉上的表情叫人猜得出他在考慮重大的事情。

  「我錯了,夫人,我事先沒有把這個為你辦事的中間人的名字告訴你,」首相聽見馬車已經在門外啟動,終於開口說話了,「可是我要補償我的過失,我要告訴你同五天鵝家族和解的方法。這件事說來話長,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古老得象亨利四世之死一樣,我們關起門來說吧,儘管格言劇裡有相反的描述,這件事的確同歷史上許多悲劇一樣,是最無人知曉的。我敢向你保證,即使這件事同五天鵝侯爵夫人沒有關係,她也一定很想知道其中底細。總之,這件事弄清楚了我們近代史上的一個章節,就是聖貝爾納山①的那一章節。兩位大使會看到,在老謀深算方面,我們今天的政治家遠遠不及講權術、不擇手段的政客,那些政客在一七九三年被人民的浪潮抬到了風暴的上面,其中有幾個,就象詩歌裡所說的一樣,找到了避風港。在今天的法國要成為一個像樣的人物,必須在那時候的暴風雨中翻騰過。」

  ①聖貝爾納山是瑞士與意大利之間的阿爾卑斯山的一個山口,一八〇〇年拿破崙從法國越過這山口直搗意大利,擊敗奧國軍隊。

  「可是我覺得,」王妃微笑著說,「從這方面說來,你今天的地位也很不錯嘛……」

  大家聽了這句話都很有禮貌地笑起來,德·瑪賽也禁不住微笑了。兩位大使似乎有點等得不耐煩,德·瑪賽卻來了一陣嗆咳,大家只好靜靜地等待。

  「一八〇〇年六月的一個夜晚,」首相說了,「大約清晨三點鐘,正是晨曦使燭光顯得暗淡的時刻,有兩個人,在當時巴克路外交部大廈的客廳裡玩夠了紙牌,或者他們玩牌只是為的招待別人,現在他們玩夠了,他們走進了一間內室。這兩個人中的一個已經死去,另一個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兩個人在他們各自所屬的一類人中,都是出類拔萃的。兩個人都當過教士,後來都叛了教,娶了親。一個只當過修士,另一個當過主教。第一個人名叫富歇,第二個人的名字我不告訴你們了①,他們倆當時都是法蘭西公民,不過都是頗不簡單的公民。當時還留在客廳裡的人,看見他們走進內室,都顯得有點好奇。第三個人跟著他們也走進去。這個人的名字叫西埃耶斯②,他自認為比頭兩個人能幹得多,而你們都知道他在大革命前也是教會中人。那個行走困難的人③當時是外交部長,富歇是公安部長,西埃耶斯已經辭掉執政官的職位。另外有一個矮子,表情冷酷而嚴肅,也離開了他的座位,他高聲說:——『我害怕三個教士聯合起來。』這是親耳聽見他說這句話的人告訴我的。這個矮子就是國防部長卡爾諾。他說的這句話並沒有打動當時還在客廳裡玩牌的兩個執政官——康巴塞雷斯和勒布倫。這兩個執政官當時完全受制于他們的部長,部長們比他們權勢大得多。所有這些政治家現在差不多都已經去世了,我們不怕得罪他們,他們已經是歷史人物,而那天晚上的歷史是可怕的。我現在把這段歷史告訴你們,因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路易十八沒有把它告訴可憐的五天鵝夫人,而對現政府來說,讓她知道這段歷史已經沒有關係了。

  ①指塔萊朗,以前當過主教,這時當外交大臣。

  ②西埃耶斯(1748—1836),原來是教士,後來成為政治家,與拿破崙及迪科合為執政府時期的三執政。

  ③塔萊朗是瘸腿。

  「這四個人坐了下來。那個瘸子大概在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之先就把門關上了,據說,他還上了門閂。只有那些有教養的人才會注意到這些小事情。三個教士臉色蒼白、毫無表情,就象你們所知道的那樣。只有卡爾諾臉色紅潤。因此頭一位說話的就是這位軍人。——『要談什麼問題?』——『法國的問題,』親王大概回答了一句,這位親王使我十分欽佩,他是當代最傑出的人之一。——『共和國的問題,』富歇肯定說了這麼一句。而西埃耶斯大概是說:『政權的問題。』」

  德·瑪賽的聲音、眼神、手勢,把三個人模仿得惟妙惟肖,使人不得不佩服。所有在場的人都互相交換了一下眼光。

  「三個教士彼此十分瞭解,」德·瑪賽繼續說,「卡爾諾大概用相當莊重的神氣望著他的同僚和前執政官。我相信他內心一定感到很震驚。——『你相信他會打勝仗嗎?』西埃耶斯問他。——『對波拿巴而言,一切都是可能的,』國防部長回答,『他已經幸運地越過了阿爾卑斯山。』——『目前這時刻,』那個外交家一字一頓地說,『他正在孤注一擲。』——『乾脆說吧,』富歇說,『如果第一執政打敗了,我們怎麼辦?還能重建一支軍隊嗎?我們還要繼續當他的卑躬屈膝的奴僕嗎?』——『共和國現在已經不復存在,』西埃耶斯提醒大家說,『他是任期十年的執政官。』——『他的權力已經超過克倫威爾①,』當過主教的那人加上一句,『而且他沒有投票贊成處死國王。』——『我們有一個主子,』富歇說,『如果他打了敗仗,我們是還留著他呢,還是恢復純粹的共和國?』——『法國,』卡爾諾用教訓的口吻說,『只有恢復國民公會時代的活力,才能抵擋得住他。』——『我同意卡爾諾的意見,』西埃耶斯說,『如果波拿巴打了敗仗回來,我們就應該將他幹掉;他七個月來對我們說的一套太過分了!』——『他的手裡有軍隊,』卡爾諾若有所思地說。——『我們手裡會有人民!』富歇大聲說。——『你太急躁了,先生!』那位大貴人用他至今還保持著的男低音說,這聲音使前教士富歇沉思起來。——『坦率地說吧,』突然出現了第五個人,他是以前的國民公會議員馬蘭,他說,『如果波拿巴戰勝了,我們就崇拜他;如果他打敗了,我們就將他埋葬!』——『原來你也在這兒,馬蘭,』大廈的主人不動聲色地說;『你也來入夥吧。』他作了手勢請馬蘭坐下。馬蘭以一個藉藉無名的國民公會議員之所以有今天,之所以能象我們剛才看到的樣子,就多虧他遇到了這個機會。馬蘭是守口如瓶的,兩個部長又忠實地支持他,再說,他也是這樁陰謀的中心人物和靈魂。——『波拿巴還從來沒有打過敗仗呢!』卡爾諾喊起來,聲音裡充滿信心,『他最近的成就已超過了漢尼拔②。』——『如果他遇到不幸,我們這裡就是一個現成的督政府,』西埃耶斯十分巧妙地指出他們一共是五個人。——『還有,』外交部長說,『我們全都有利害關係要支持法國大革命:我們三個人叛過教,卡爾諾投過票贊成處死國王,至於你,』他轉過來對馬蘭說,『你擁有流亡貴族的財產。』——『我們都有共同的利益,』西埃耶斯斷然說,『我們的利益同祖國的利益是一致的。』——『這是很少有的事,』外交家微笑著說。——『我們必須行動起來,』富歇說;『仗已經打起來了,梅拉斯③的兵力超過波拿巴。熱那亞已經投降,馬賽納④犯了錯誤,他不應從海路往昂蒂布⑤走,這樣一來他就不一定能同波拿巴會師,波拿巴只好光靠自己的力量了。』——『誰告訴你這消息的?』卡爾諾問。——『消息非常可靠,』富歇回答。『你將在交易所開市時得到這消息。』」

  ①克倫威爾(1599—1658),英國政治家兼軍人,他處死英王查理一世,宣佈共和,自己擔任獨裁者。

  ②漢尼拔(又譯阿尼巴爾,公元前247—183),迦太基名將,也曾越過阿爾卑斯山,不過不是在最高峰處越過。

  ③梅拉斯(1730—1806),奧地利將軍,在馬朗戈戰役中敗於拿破崙。

  ④馬賽納(1756—1817),法國將軍,在意大利守衛熱那亞以等待拿破崙率領法軍越過阿爾卑斯山。

  ⑤昂蒂布是意大利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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