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按照共和四年霧月法典規定,省陪審團的主席有權對在貢德維爾所犯下的罪行立刻進行訴追。順便提一句,國民公會從司法用語中刪去了「重罪」一詞,只承認有普通刑事罪,普通刑事罪可以處以罰金、監禁、加辱刑或肉體刑。死刑就是一種肉體刑。可是死刑這種肉體刑在和平時期應予取消,而代之以二十四年苦役刑。因此國民公會認為二十四年苦役等於死刑。可是刑法典規定終身苦役刑又怎麼說呢?當時拿破崙的參議院起草的法院組織法,取消了陪審團主席的職務,因為陪審團主席權力太大了。從追訴犯罪和提起公訴來說,陪審團主席幾乎既是司法警察,又是檢察官,又是預審推事,又是上訴法院。他的權力只受到一種限制,就是他的起訴書要得到行政機構一個專員的簽署,還要受一個八人組成的陪審團的裁決,這個陪審團要聽取主席預審所得到的犯罪事實,還要傳訊證人和被告,然後宣佈一份初步的裁決書,稱為起訴書。陪審團的會議就在主席的辦公室裡舉行,因此必然受到主席意見的影響,使得陪審團只能同意主席的意見,而不能反對他。這些陪審員就構成起訴陪審團。另外一個陪審團由另外一些陪審員組成,附屬在刑事法庭內,負責審判被告。他們同起訴陪審團相對立,稱為審判陪審團。

  當時的刑事法庭又被拿破崙重新命名為重罪法院,由院長一人,法官四人,檢察官一人,政府特派專員一人組成。可是從一七九九年到一八〇六年,還有一種特別法庭,在某些省份設立,用來審判謀殺罪,沒有陪審員,法官從民事法庭中抽調,民事法庭就改為特別法庭。特別法庭同重罪法院如因管轄問題發生衝突,由最高法院裁決。如果當時奧布省設有特別法庭的話,謀殺帝國的上議員的案件必然會向特別法庭起訴,可惜這個安靜太平的省分並沒有設立特別法庭。因此格勒萬立即派遣憲兵隊副隊長去找特魯瓦的陪審團主席。

  這位在埃及服役多年的軍官馬上騎馬飛奔而去,不久就用郵車把地方上權勢最大的官員帶到貢德維爾來。

  這位特魯瓦的陪審團主席名叫萊謝諾,以前曾經在大法官裁判所裡當過廷尉,也曾在國民公會的一個委員會裡被雇用為秘書;他是馬蘭的朋友,這職位也是馬蘭給他弄到手的。他對舊刑法的應用富有實踐經驗,因此他同格勒萬兩人對馬蘭在國民公會的立法工作有很大幫助。馬蘭把他推薦給康巴塞雷斯,康巴塞雷斯任命他到意大利任檢察長。不幸他的官運並不亨通,他在都靈同一個大貴族夫人發生關係,被騙的丈夫要向法院控告他逃避對一個奸生子應盡的義務,拿破崙不得不把他撤職,免得他在法庭上出醜。萊謝諾對馬蘭一向感恩戴德,現在又意識到這樁謀殺案十分重要,因此立刻帶來了十二個憲兵和一個大隊長。

  在動身以前,他當然同省長商量了一會兒。由於當時天色已晚,省長不能使用通報機,他派了一個信使到巴黎去,把這件聞所未聞的重大案件稟告公安部長、大法官和皇上。萊謝諾走進貢德維爾的客廳時,他見到的是馬裡翁太太和格勒萬太太,維奧萊特,上議員的貼身男僕,治安法官和他的書記官。對古堡已經進行了搜查。治安法官在格勒萬的幫助下,已經細心地搜集了初步的證據。一開頭就使萊謝諾感到驚異的,是犯罪日期和時間的選擇,說明犯罪計劃得十分周密。這個季節,五點半鐘,也就是維奧萊特得以追趕犯罪分子的那個時間,天色已經十分昏暗,不可能立刻去搜尋留下的各種跡象和證物;而夜晚對壞人來說,就是逍遙法外的保障。選擇狂歡節那天,人人都到阿爾西去看化裝假面遊行,只有上議員一個人留在家裡,這不就是要避人耳目嗎?

  「我們要對省警廳人員的敏銳眼光說句讚賞的話,」萊謝諾說,「他們不停地警告我們要提防五天鵝的貴族,而且對我們說或遲或早他們一定會幹出壞事來。」

  奧布省省長這時候已經分派信使到特魯瓦鄰近各省去找尋五個蒙面人和上議員的蹤跡,萊謝諾知道省長會採取必要的措施,就開始擬定預審的要點。在治安法官和格勒萬這兩個精通法律的人的幫助下,這項工作進展得很迅速。治安法官名叫皮古,在馬蘭和格勒萬在巴黎當訟師的時候,他是他們事務所裡的首席幫辦,這件事發生以後三個月,他就被任命為阿爾西法院的院長。

  萊謝諾知道米許過去曾經恐嚇過馬裡翁先生,而且曾經在花園裡伏擊過上議員,差點兒就擊中了。這兩件事之間有個因果關係,是這次謀害案的前因,它們明白無誤地證明米許是壞蛋們的頭頭,而且格勒萬,他的老婆,維奧萊特,馬裡翁太太都宣稱他們在五個蒙面人中,認出一個同米許一模一樣。頭髮的顏色,連鬢鬍子的顏色,矮胖的身材,都證明這個人就是米許,蒙面化裝也掩飾不了真相。而且,除了米許,誰能夠用鑰匙打開五天鵝的鐵柵欄門呢?代替米許的獵場看守人同他的妻子從阿爾西回來以後,也受到訊問,他們都宣稱曾經把兩道鐵柵欄門都用鎖鎖上。治安法官曾帶著村警和書記官去仔細察看那兩道鐵柵欄門,並沒有發現有撬鎖的痕跡。

  「我們辭退米許的時候,他一定是把古堡重份的鑰匙留在自己手裡了,」格勒萬說,「我估計他在考慮作孤注一擲的冒險,因為他賣掉他的田產還不到二十天,前天他才在我的事務所裡收取了價金。」

  「他們把全部責任都讓他背著,」萊謝諾對這一情況感到震驚,大叫道,「他充分表現出是他們死心塌地的走狗!」

  說到熟識古堡的內部情況,除了西默茲和奧特塞爾先生們還有誰呢?這群入侵者在搜索古堡時任何人都沒有弄錯地方,他們很有把握地到處走動,證明這隊人馬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尤其知道到哪兒去拿自己的目的物。櫃子到現在仍然開著,沒有一個是讓人撬開的,這說明犯罪者們都有這些櫃子的鑰匙;最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侵吞任何財產,說明這不是盜竊問題。最後,維奧萊特除了認出他們的馬兒是五天鵝古堡的馬兒以外,還親眼見到五天鵝女伯爵在獵場看守人的住宅外面望風。所有這些事實和證詞結合起來,縱使是一個毫無偏見的法官,也會假定西默茲兄弟、奧特塞爾兄弟和米許有罪;在陪審團的主席看來,這個假定已經上升為肯定了。現在要研究的是:他們想怎樣對待這位未來的貢德維爾伯爵呢?強迫他退還全部領地嗎?可是米許不是在一七九九年就宣稱他有足夠的錢把地產全部贖買回來嗎?考慮到這一點,案情的整個面貌都改變了。

  萊謝諾是博學多才的犯罪學家,他在問自己:把古堡上上下下搜索個遍,目的何在呢?如果是為了報仇,犯罪者們盡可以殺掉馬蘭。也許馬蘭現在已經死掉而且被埋葬掉了。然而劫走就必然突出非法監禁的問題,為什麼在搜查了古堡以後還要非法關押呢?如果綁架了帝國的一個顯貴而認為事情可以長久地保守秘密,那真是瘋子!消息很快地傳播出去,那就什麼好處也得不到了。

  聽了萊謝諾這番反駁的話,皮古回答說,司法機關從來也不能夠猜出犯罪的全部動機。在所有刑事案件裡,從法官到犯人,或者從犯人到法官,總有部分事實是無法澄清的;人類的良心有些深淵是無法測度的,只有依靠犯人自己坦白才能弄清楚。

  格勒萬和萊謝諾都點頭表示同意,可是他們的眼睛仍然盯著那些曖昧不明的疑點,決心把它們弄清楚。

  「皇上還寬恕了他們哩!」皮古對格勒萬和馬裡翁太太說,「他們雖然參加了最近一次謀害皇上的陰謀,皇上還是把他們的名字從罪犯名單上劃去了。」

  萊謝諾毫不拖延,馬上把他的全部憲兵都派到五天鵝森林和山谷裡去,又派治安法官伴同吉蓋前往,按照法典規定,吉蓋成了他的助理司法警官。萊謝諾責令治安法官在五天鵝村鎮搜集一切證據,必要時可進行各種審問。為著節省時間,萊謝諾匆匆忙忙地口授了米許的逮捕狀,並且在上面簽了字,因為控告米許的罪證十分明顯。憲兵們和治安法官走了以後,萊謝諾又重新考慮那項重要的工作,就是簽署逮捕西默茲兄弟和奧特塞爾兄弟的逮捕狀。根據法典,逮捕狀上應該羅列被控人的所有罪狀。

  吉蓋和治安法官到五天鵝去的行動那麼迅速,使得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從特魯瓦回來的五天鵝的下人們。下人們立刻被逮捕,並被帶到鎮長家中審問;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答話有多麼重要,每個人都天真地回答說,他們昨天都得到假期,可以到特魯瓦去玩一整天。治安法官追問了一句,他們每個人都回答說,他們並沒有想到去遊玩,是女主人主動要他們去玩的。

  治安法官認為這些證詞十分重要,立刻派吉蓋回貢德維爾邀請萊謝諾先生親自到這兒來逮捕五天鵝的幾個貴族,而他自己則到米許的農舍去,準備出其不意地逮捕這個他所謂的壞頭頭,以便兩處同時行動。這些新的因素似乎具有決定意義,以致萊謝諾馬上動身到五天鵝來,臨走前囑咐格勒萬好好保全花園裡留下的馬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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