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還有一匹馬呢?」科朗坦問。

  「憲憲憲……兵……兵……們從我……我我我……手裡……裡搶搶搶……走了,」戈塔爾說。

  「那麼你要到哪裡去?」其中一個憲兵問他。

  「我跟……跟……跟著……我的女……主主主……主人到田……莊去。」

  憲兵抬起頭來望著科朗坦,等待他的命令。可是這一番話真真假假,真假難辨,說的人態度十分天真,又十分狡猾,以致兩個巴黎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似乎在重複佩拉德所說過的那句話:「他們不是傻瓜!」

  奧特塞爾先生似乎不夠聰明,連一句嘲諷的話也聽不懂。鎮長是個笨蛋。奧特塞爾太太由於舐犢情深也變得胡塗起來了,盡向憲警們提些愚不可及的問題。所有的下人真的是從夢中驚醒過來。科朗坦面對著這一件件的瑣碎事情,從各人的不同性格上判斷,他立刻明白了他的唯一對手就是五天鵝小姐。不管一個暗探多麼機靈,他總是在許多不利條件下面工作。他不僅要打聽出他的對手已經知道的一切,他還要作出種種假定,然後才能斷定哪一種假定符合事實。他只是在某些時候才警戒起來,而他的對手卻經常為自己的安全而操心。如果不出現叛徒,那麼搞陰謀策劃就是最容易不過的事了。陰謀家單獨一人所具有的聰明才智比全部警察加上他們所能運用的種種行動手段都更優越。科朗坦和佩拉德仿佛覺得他們準備走進一扇開著的門,卻發現門是關著的;他們想破門而入,卻發現門的那邊有些人不聲不響地將門抵住;他們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被人識破而且反而被人戲弄了,可是他們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我敢肯定,如果西默茲兄弟同奧特塞爾兄弟曾經在這裡過夜,」阿爾西的憲兵班長走過來湊近他們的耳邊說,「他們除非睡在父親、母親、五天鵝小姐、女傭人或者其他僕人的床上,否則他們就是通宵在獵場裡遊逛,因為到處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誰能事先通知他們呢?」科朗坦對佩拉德說。「到目前為止,只有第一執政、富歇、幾位部長、警察總監和馬蘭知道一點消息。」

  「我們放些綿羊在這一帶吧,」佩拉德湊近科朗坦的耳朵說。

  「你們把綿羊放在香檳省,那真是妙不可言啦①!」神甫插進來說了一句,他禁不住微笑起來,因為他偷聽到了綿羊兩個字,他已經明白了一切。

  ①法國警察的行話中,「綿羊」指警局派到犯人中的奸細,負有打聽犯人秘密的使命。法國有一句諺語:「九十九隻綿羊加上一個香檳人,就成了一百隻。」五天鵝在特魯瓦,特魯瓦過去是香檳省的省會,神甫這樣說,是一語雙關,嘲弄佩拉德和科朗坦。

  「我的天!」科朗坦心想,一邊用微笑來回答神甫的微笑,「這裡只有這位是聰明人,我只能夠同他達成諒解,讓我來試一試。」

  「先生們……」鎮長很想表達他對第一執政的忠誠,便向兩位官員開口說話。

  「應該叫公民們,因為共和國還存在,」科朗坦一邊用嘲諷的微笑望著神甫,一邊訓斥鎮長。

  「是,公民們,」鎮長接下去說,「我走進這所客廳的時候,還沒有開口說話,卡特琳便匆匆忙忙走進來,拿走了她女主人的馬鞭、手套和帽子。」

  一陣低沉的啐聲從所有的胸膛裡發出來,只有戈塔爾例外。除了憲兵們和兩個暗探以外,所有的眼睛都噴出火焰來,威脅著告密者古拉爾。

  「很好,鎮長公民,」佩拉德對他說,「從這件事我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有人及時通知了五天鵝女公民。」他又望著科朗坦加上這麼一句,臉上顯得疑心重重。

  「班長,給這個小傢伙戴上手銬,」科朗坦對憲兵班長說,「把他帶到一間房間裡鎖起來,」他又指著卡特琳說,「把這個小姑娘也關起來。」然後他轉過來湊在佩拉德的耳邊說,「你去主持搜查文件,什麼都要檢查,一件也不要遺漏。」他又裝出機密樣子對神甫說,「神甫先生,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您。」於是他把神甫帶到花園裡。

  「聽我說,神甫先生,我覺得您完全具有一位主教的聰明才智(您放心,沒有人聽得見我們),您會明白我的意思的;我覺得除了您以外,我不能在別人身上找到挽救兩個家庭的希望了;這兩個家庭出於愚昧無知,快要滾進萬劫不復的深淵。西默茲和奧特塞爾幾位先生已經被無恥的奸細告發了,這些奸細是政府安插進所有的陰謀集團裡面,以便查清陰謀的目的、所用的手段以及所有成員的。不要認為我同陪我來的那個卑鄙傢伙是一類人,他是個暗探,而我,我卻是執政府裡一個體面的官員,我有權作出決定。我們不希望西默茲兩位先生毀掉自己,馬蘭想槍斃他們,而第一執政則想把他們從深淵邊沿上挽救過來,只要他們在這兒,而且他們又沒有犯罪的意圖就行了,因為第一執政是熱愛優秀軍人的。陪伴我的那個暗探手中擁有全部權力,我表面上不算什麼人,可是我知道陰謀之所在。馬蘭一定是答應過那個密探,只要他能找到西默茲兄弟而且把他們交出來,他就要幫助他升官發財,也許還另外給他一筆獎金。第一執政是一個真正的偉人,他不會鼓勵這種貪婪的思想的。」

  他看見神甫做了一個手勢,作為答覆,他又接著說,「我不想知道這兩位年輕人是不是在這兒,可是他們要救自己只有一條路好走。您知道共和十年花月六日①的法令嗎?這條法令赦免那些還在國外的流亡貴族,只要他們在共和十一年葡月一日②以前回國就行,換句話說,就是在去年九月以前回國就行。可是西默茲兩位先生同奧特塞爾兩位先生由於曾經在孔代的軍隊裡當過軍官,是不在這條法令赦免範圍之內的;他們進入法國就構成重罪,在目前情況下,就足以認定他們參加了一件極其可惡的陰謀。第一執政感覺到法令的這條例外使他的政府增加了不少不共戴天的仇敵,所以他想告訴兩位西默茲先生,只要他們向第一執政遞送一份申請書,聲明他們回到法國的目的是服從法律,願意向憲法宣誓效忠,那就不會訴追他們。您明白這份申請書必須在他們被捕以前交到第一執政的手裡,日期要填早幾天,可以交給我轉呈上去。」

  ①共和十年即一八〇一年,花月是第八個月,即公曆四月二十或二十一日至五月十九或二十日。

  ②葡月是第一個月,即公曆九月二十三日前後至十月二十二日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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