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十四


  他還想逐步買回若干土地,儘量利用古堡的所有建築物,把它們改成第二個田莊,他準備親自經營這個田莊。因此,兩年以來,古堡裡的生活差不多可以算是幸福的了。德·奧特塞爾先生日出時分就起身外出,他去監督他的工人,因為他一年四季都雇工;他回來吃午飯,然後騎上一匹農民常騎的小馬,象個衛兵似的到處巡邏;等到他最後回來吃罷晚飯,他的一天就在波士頓紙牌中結束。古堡裡面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這裡的生活就象寺院裡那麼有規律。只有洛朗絲一個人打亂這裡的平靜,因為她經常突然外出旅行,經常不在家,象德·奧特塞爾太太所說的,經常遁走。可是在五天鵝內部也有兩個黨派,也存在著不和的根由。首先,迪裡厄和他的老婆忌妒戈塔爾和卡特琳,因為他們比這對夫妻同全家的偶像——年輕的女主人——更親密。其次,德·奧特塞爾夫婦,在古熱小姐和神甫的支持下,主張把他們的兩個兒子同西默茲孿生兄弟一起叫回來共享太平幸福的生活,不再在外國顛沛流離。洛朗絲譴責這種醜惡的妥協辦法,她代表純粹、戰鬥而且毫不容情的保王主義。四個老人不願意他們的幸福生活又被打亂,不願意再丟失這片在革命的激流中奪回的土地,他們盡力勸說洛朗絲採納他們真正明智的觀點,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和西默茲兄弟之所以抵制回國,與洛朗絲的關係甚大。五天鵝小姐所表示的高度輕蔑使可憐的老人們十分驚駭,他們害怕她會冒冒失失地做出衝動的舉動,他們沒有弄錯。這個分歧在聖尼凱斯火車爆炸案發生的時候暴露出來了;這個案件是這位馬朗戈的戰勝者拒絕同波旁王室談判以後,保王黨第一次謀害他。德·奧特塞爾夫婦認為波拿巴大難不死是一件好事,他們以為是共和黨人在謀害他。洛朗絲看見第一執政安全無恙,氣得哭了。她的失望情緒戰勝了她慣常的偽裝,暴露出她的真面目;她怨恨天主遺棄了聖路易的子孫!

  「要是我,」她喊道,「我一定能夠成功!」她注意到這句話使每個人都驚呆了,於是她轉過來對古熱神甫說,「對於一個篡位者,我們不是有權採取任何方法來攻擊他嗎?」

  「我的孩子,」古熱神甫回答,「教會過去由於主張對篡位者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受到許多哲學家的攻擊和責難;時至今日教會受第一執政的恩惠太多了,不能不保護他,保證他不因這句格言受害,何況這句格言是耶穌會神甫說出來的。」

  「那麼教會也背離我們了!」她用陰沉的神氣問答。

  從那一天以後,凡是這四個老人談到要順從上天意旨的時候,年輕的女伯爵就離開客廳。本堂神甫比監護人更為圓滑,若干時候以來,他在談話中不提出原則爭論,僅僅突出談論執政府所帶來的物質好處,這倒不是為了轉變女伯爵的思想,而是趁她不防備,想從她眼睛的表情裡看出她有什麼打算。

  戈塔爾最近經常不在,洛朗絲頻繁地騎馬外出,她的滿懷心事最近幾天已經從面孔上流露出來,這一連串的小事情在五天鵝安靜而太平的生活中是不能不受到注意的,自然更逃不過德·奧特塞爾夫婦、古熱神甫和迪裡厄夫婦憂心忡忡的眼睛;對於這些當上順民的保王黨人,一切都能使他們擔驚受怕。可是由於沒有發生任何大事,幾天以來政治氣氛十分平靜,這個小小古堡裡的生活又恢復了安寧。每個人以為女伯爵騎馬外出是因為愛好打獵。

  我們不難想像在夜晚九點鐘的時候,五天鵝古堡的花園裡、院子裡以及周圍一帶,全都落入深沉的靜寂中。這種時刻,人和物都披上非常協調的色彩,一片安謐寧靜,富足的生活已經回到屋子裡來;善良而明智的老貴族,正在希望利用連續不斷的幸福成果,使他的被監護人轉變到他的順民道路上來。這四個保王黨人繼續玩波士頓紙牌,這種紙牌是為了向美洲爭取獨立的起義者致敬而發明的,玩牌時所用術語全都使人回憶起路易十六所鼓勵的鬥爭,獨立自由的觀念就靠這種遊戲傳播到全法國去。他們一邊玩著「獨立」或者「災難」①,一邊觀察洛朗絲。女伯爵睡意朦朧,唇邊掛著嘲諷的微笑,不久就睡著了。她在入睡以前的最後想法是:只要她說出兩句話,告訴德·奧特塞爾夫婦他們的兩個兒子昨天晚上睡在這屋子裡,就能使安靜地玩著紙牌的四個人,陷入最深的恐怖。哪一個二十三歲的少女不象洛朗絲那樣,以自己創造命運而自豪呢?哪一個不象她那樣對那些遠不及她的人們,懷有一點憐憫的心情呢?

  ①波士頓紙牌的術語有「獨立」、「自由」、「大災難」、「小災難」等。

  「她睡著了,」神甫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這麼疲倦。」

  「迪裡厄告訴我她的母馬累得走都走不動了,」德·奧特塞爾太太說,「她的獵槍沒有使過,彈藥筒裡乾乾淨淨,因此她沒有打過獵。」

  「廢話!」神甫說,「這絲毫不能證明什麼。」

  「噯!」古熱小姐高聲說,「我二十三歲的時候發覺我要一輩子當老姑娘了,我也到處奔跑,也使自己疲倦到了極點,當然不是以這種方式。我理解女伯爵到處蹓躂而無心打獵的心情。她見不到她的表哥們都快十二年了,她是愛他們的,那麼,怎麼辦?我如果處在她的地位,我如果也象她那樣年輕漂亮,我便一口氣跑到德國去!因此,可憐的小乖乖也許是被吸引到邊境上去了。」

  「古熱小姐,你說話太輕率了,」神甫微笑著說。

  「這是因為,」古熱小姐接著說,「我看見你為了一個二十三歲的姑娘來來去去感到不安,我才作這番解釋的。」

  「她的兩個表哥會回來的,她會富起來,那時她就安靜下來了,」德·奧特塞爾老頭說。

  「願天主保佑她吧!」德·奧特塞爾老夫人叫了一聲,同時拿起她的金鼻煙盒,這盒子自從波拿巴當上終身執政以後就重見天日了。

  「這兒有件新鮮事兒,」老好人德·奧特塞爾對神甫說,「昨天晚上馬蘭到了貢德維爾。」

  「馬蘭!」洛朗絲驚叫起來,她雖然睡得很熟,這個名字也把她喚醒了。

  「是的,」神甫繼續說,「可是他今天晚上就走了,人人都在猜測他為什麼這樣來去匆匆。」

  「這個人是我們兩個人家的災星,」洛朗絲說。

  年輕的女伯爵剛剛夢見她的兩個表哥和德·奧特塞爾兄弟,她夢見他們受到了生命威脅。她想到他們在巴黎可能遇到的危險,她美麗的眼睛就發直,就黯淡無光;她猛然間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就上樓到自己的臥房裡去了。她住在主室裡,旁邊有一間梳妝室和一個祈禱室,都在面對森林的小塔樓內。她離開客廳以後,狗吠起來了,只聽小鐵柵欄那邊有打鈴叫門聲,跟著迪裡厄驚惶失措地走進來,對客廳裡的人說:「鎮長來了!一定有什麼新的事情發生了。」

  這位鎮長過去是西默茲公館裡管獵狗的人,有時到古堡裡來,德·奧特塞爾夫婦為著策略上的原因對他很恭敬,他十分重視他得到的這種接待。他的名字叫古拉爾,娶了特魯瓦一個有錢的女商人為妻,這個女人的產業坐落在五天鵝區;他又把自己的全部積蓄用來買了一所富麗的修道院,把修道院所擁有的全部地產都合併到他老婆的地產裡去。這所宏大的修道院就是勇士谷修道院,離五天鵝古堡一公里遠,現在修道院成為古拉爾的宅邸,富貴華麗幾乎比得上貢德維爾;但是他們兩夫妻住在裡面,就好象兩隻老鼠待在一所大教堂裡一樣。

  五天鵝小姐第一次看見他到五天鵝來,就取笑他說:「古拉爾,你可真夠貪心的!」

  這位鎮長熱愛大革命,雖然他在這兒受到女伯爵十分冷淡的接待,但是他仍然認為他有義務對五天鵝和西默茲兩家表示恭敬。所以他對古堡中發生的一切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