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夏娃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第五章

  姐妹倆各自在痛苦中度過了一夜。這樣一場災難能用它的火光照亮整個生活,照出生活的底層和暗礁,而在這以前,人們往往只看到生活的頂峰。杜·蒂耶夫人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垂死的年輕人,坐在椅子裡,面前放著他編的報紙,正用羅馬字體寫出他最後要說的話。這可怕的情景使她震驚。因此,可憐的女人一心只考慮如何救他,如何讓姐姐賴以生存的這個人活下去。我們的思想往往本能地先考慮事情的後果,後分析事情的原因。歐也妮再一次認為,她原先打算求但斐納·紐沁根男爵夫人(她常邀她去晚宴)幫忙的想法是可行的,而且肯定能成功。象所有還沒被現代社會這部光滑的機器擠壓過的人一樣,她慷慨大度,決心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伯爵夫人呢,她為救了拿當的命而無比喜悅,整整一夜都在想,用什麼妙計弄到四萬法郎。在這種危急時刻,女人是聰明絕頂的。她們在高尚感情的激勵下,能想出令竊賊、商人、放債人吃驚的辦法,——如果世界上還有什麼能使這多少有些相似的三類人吃驚的話。伯爵夫人一會兒想賣掉她的鑽石,以後只佩戴假的,一會兒決定向旺德奈斯要這筆錢,就說是給妹妹的,反正妹妹已被她牽連進去了。可是她的靈魂太高貴,不會採取這些不體面的辦法,所以想出後又隨即把它推翻。拿旺德奈斯的錢去給拿當?!這太卑鄙了,她嚇得幾乎從床上跳起來。那麼,首飾上鑲假鑽石呢?她丈夫終歸會發覺的。她想去向羅特希爾德借這筆錢,他們是那麼富有;她又想去央求巴黎大主教,他會救助可憐的人;就這樣,她從萬能的金錢想到萬能的上帝,什麼辦法都想盡了。她悲歎自己朝中無人,要是在過去,她也許能從王親國戚那裡借到錢。

  她想求助於父親,然而這位老法官一向憎惡不合法的行為;他的子女終於明白,他對愛情方面的不幸是不會給予多大同情的,甚至連聽都不願意聽。他已變得落落寡合,對任何男女私情都深惡痛絕。至於格朗維爾伯爵夫人,她現在蟄居於諾曼底她的一個莊園裡,省吃儉用,禱告上帝,在神甫和一袋袋埃居中度她的餘生,至死都冷若冰霜。即使瑪麗來得及到巴耶去見她,難道她會交給女兒這麼多錢而不查問她拿去派什麼用場嗎?就說欠了債?對,可能她會被她最喜歡的大女兒說得心軟的。好,要是其他辦法不成功,就去諾曼底。只要格朗維爾伯爵假稱妻子突然得了重病,女兒就有藉口到諾曼底走一趟,他大概是不會拒絕這樣做的。早晨那可怕而又淒慘的一幕,對拿當的照料,在他床邊度過的時刻,他那斷斷續續的敘述,這個偉大人物生命垂危的情景,這個天才在奮進中遇到的庸俗乃至齷齪的障礙……這一切又一起湧入她的腦海,進一步激發了她對拉烏爾的愛。她回味當時激動的心情,感到情人的不幸比他的榮耀更能使自己迷戀他。如果他已功成多就,她會吻他的前額嗎?不會的。她覺得,拉烏爾在杜德萊勳爵夫人的小客廳裡對她講的那最後一席話,表達了無比高尚的感情。那是多麼聖潔的訣別啊!他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因為他的幸福可能成為她的痛苦,這是多麼高尚的行為!伯爵夫人曾經希望自己的生活充滿激情,現在激情接踵而至,又可怕,又殘酷,然而她喜歡。因為與其說她是為享樂而生活,不如說是為了受苦。她自忖:「我救了他,以後還要再救他!」心裡是多麼甜蜜!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了拉烏爾的那句話:「只有落難的人才知道愛情有多麼偉大!」這句話是拉烏爾感覺到瑪麗的嘴唇吻著他的前額時講的。

  她丈夫走進她的房間叫她用早餐,他問道:

  「你是不是病了?」

  「我妹妹家發生的這場悲劇真叫我揪心,」她說,這倒並非是假話。

  「她落在壞人手裡了。一個人家出了杜·蒂耶這樣卑鄙的人,真是一種恥辱;要是你妹妹遭到什麼不幸,是不可能從他那兒得到憐憫的。」

  「哪個女人會滿足于別人的憐憫呢?」伯爵夫人說,身子痙攣地動了動,「你們男人是那麼冷酷無情,你們的嚴厲就算是對我們開恩了。」

  「我並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心地高尚的,」費利克斯說,一面吻妻子的手,他被妻子的自尊感動了,「有你這種想法的女人是用不著別人來看管的。」

  「看管?」她說,「這是給我們的又一種恥辱,不過它會轉而落在你們自己頭上。」

  費利克斯微微一笑,而瑪麗卻臉紅了。一個女人暗中幹了錯事時,反會堂而皇之地過分表現出女性的傲氣,這是一種巧妙的掩飾,我們應該為此感激她們才對,因為在那種情況下,欺騙如果不包含著偉大,至少包含著尊嚴。瑪麗寫了幾行字給拿當,告訴他一切順利,信是寫在基耶先生名下,由一個聽差送到槌球場大街旅館的。晚上在歌劇院,伯爵夫人的謊話奏效了:伯爵認為,她離開自己的包廂去看妹妹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等杜·蒂耶走了,剩下杜·蒂耶夫人一個人時,才挽著妻子走去。瑪麗穿過走廊,走進妹妹的包廂,在驚訝地看著她們姊妹倆聚到一起的人們面前冷靜而安詳地坐下來,內心真是無比激動。

  「怎麼樣?」她問妹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