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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第五章

  戈德弗魯瓦詳盡地描繪了一番那位猶太醫生和他的診室。她並不知道她父親曾經採取的步驟,貝爾納先生叫他外孫別講自己去請過哈佩佐恩,生怕使他女兒產生未必能夠如願的希望。旺達如饑似渴地聽著戈德弗魯瓦的每一句話,她著了迷,急切盼望見到那位古怪的波蘭人,簡直象著了魔一樣。

  「波蘭經常出些這種神秘的奇人。」前任法官說,「例如,當今除了這個醫生,還有得到天啟的數學家霍埃內·渥隆斯基,詩人密茨凱維支,受神靈啟示的托維揚斯基,具有超乎自然才能的肖邦。國事動盪總是產生一些半截子巨人。」

  「哦!親愛的爸爸!您真了不起!您假使把您說的僅僅為逗我開心的話記錄下來,您就發大財了,……您想得到嗎,先生?我那年老的好父親在我沒有小說可看時,為我編造了一些奇妙的故事,這樣使我入睡。他的聲音給我以撫慰,他常常以他的才智平息我的痛苦,……誰能給他以報答啊!……奧古斯特,我的孩子,你應該替我親吻外公的每一個腳印!」

  少年抬起一雙濕潤的、美麗的眼睛看了一下母親,目光裡充滿長期以來壓抑著的憐憫,這簡直是一首詩!戈德弗魯瓦起身抓住奧古斯特的手握著。

  「夫人,上帝在您身邊安排了兩名天使!……」他叫道。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常責備自己惹他們生氣。來吧,親愛的奧古斯特,親親你的母親。所有的母親都會以有這樣的孩子而自豪,先生。他象金子一般純潔、心地坦白,靈魂毫無污點,不過有點過分富於情感,象他媽媽一樣。上帝把我釘在床上,也許是為了使我免於做出……情感過於豐富的女人做出的……傻事來。」她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戈德弗魯瓦微笑著行了個禮做為回答。

  「再見,先生,特別要請您謝謝您的朋友,他使一位可憐的殘廢女人感到幸福。」

  戈德弗魯瓦回到自己家,和隨他而來的貝爾納先生單獨在一起,他說道:「先生,我想,我可以向您保證,您不會遭到那幫正人君子的盤剝。我能籌足必要的款項,不過您得把您那份定期贖回①文書交給我。……為了更好地幫助您,您最好把您的作品也交給我……不是我看,我沒有那個學識對您的著作加以評價,而是給一位清廉正直的前任法官看,他負責根據作品的價值為您找個講信譽的書商,您可以與之簽訂一個公正的合同。……關於這件事我不勉強您。在您決定以前,請先收下這五百法郎,」他把一張鈔票遞給目瞪口呆的老法官說,「這是為了應付您急需的開支。我不要您出具任何字據,您只受良心的約束,而且可以等您家道中興之後再說,……我還要滿足哈佩佐恩……」

  ①定期贖回,即在一定期限內,將賣價和一應費用歸還買主,贖回一件賣出的東西。

  「您到底是什麼人?……」老人跌坐到一把椅子裡問道。

  「我本人微不足道,」戈德弗魯瓦答道,「不過,我為一些有力量的人物服務,他們現在已經獲悉您的苦難,並且對您很關心,……請別多問了。」

  「那麼那些人的動機是什麼?……」老人說。

  「宗教,先生。」戈德弗魯瓦答道。

  「這可能嗎?……宗教……」

  「是的,羅馬天主教。……」

  「呀!您是耶穌會的嗎?……」

  「不是,先生。」戈德弗魯瓦答道,「請不要有疑慮:那些人除了救助您、使您家庭幸福以外別無任何企圖。」

  「難道慈善除了虛榮還能是其他東西?……」

  「哎!先生,請別褻瀆聖保羅闡明的神聖的天主教善德!……」

  聽到這個回答,貝爾納先生在房間裡大步踱了起來。

  「我同意,」他突然說,「而我只有一個辦法謝您,那就是把我的作品託付給您。對於一位卸任法官來說,注解和引文部分是不需要看的。我對您說過,我還剩引文沒有抄錄,這需要兩個月工夫,……明天見。」他握了一下戈德弗魯瓦的手說。

  「我難道使他改變信仰了?……」戈德弗魯瓦思忖著,那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作出最後答覆時,面部流露出的新的表情,使他印象深刻。

  第二天下午三點,一輛出租雙輪輕便馬車停在房子面前,戈德弗魯瓦看見哈佩佐恩裹著一件寬大的熊皮大衣下了車。

  頭天夜間氣溫驟降,寒暑表上標明是華氏十度①。猶太醫生好奇地偷眼打量他昨天的主顧接待他的房間。

  戈德弗魯瓦見他眼裡閃過一道匕首刃尖般不信任的寒光。他露出的這種轉瞬即逝的懷疑使戈德弗魯瓦心裡直發冷,他想,這人在買賣上一定是冷酷無情的。人們自然而然地以為,天才與善良總是結合在一起,所以他又感到一陣厭惡。

  「先生,」他說,「我知道我的房間陳設簡陋,使您放心不下,所以請您別對我的行事方式感到奇怪。這是您的一百法郎②,這兒還有三張面值一千法郎的鈔票。」他又從票夾裡抽出德·拉尚特裡夫人給他的幾張票子說道,那是用來贖回貝爾納先生的作品的。「您若是仍然擔心我的支付能力,我可以請勝利路的銀行家蒙日諾兄弟作為執行我們協議的擔保人。」

  ①華氏十度約等於攝氏零下十二度。

  ②上文說要付二百法郎,但此處說一百法郎,原文如此。

  「我認得他們。」哈佩佐恩答道,把那五枚金幣塞進口袋。

  「他會去找他們。」戈德弗魯瓦想。

  「那麼,病人住在哪裡?」醫生問,他站起身來,就象一個知道時間價值的人。

  「請從這裡走,先生。」戈德弗魯瓦說,走在前頭為他帶路。

  那猶太人以懷疑的、明察秋毫的目光打量著他走過的地方。他具有間諜般的眼力,因此他從法官和他外孫的臥室門口明顯地見到了貧困的悲慘跡象。倒黴的是,貝爾納先生剛好去那個房間換上他那套去女兒臥室穿的衣服,由於忙著過來開門,沒把那間狗窩的門關好。他莊重地向哈佩佐恩致敬,並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女兒的房門。

  「旺達,我的孩子,醫生來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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