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夏倍上校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放心的,倘若在跟我打官司的人身上,我還能找到夏倍上校的話。」

  她回答的神氣裝得很真誠,不但祛除了上校心裡那個小小的疑團,甚至還使他暗中慚愧,覺得不應該起疑。一連三天,伯爵夫人對待前夫的態度好得無以復加。她老是那麼溫柔,那麼體貼,仿佛要他忘掉過去所受的磨折,原諒她無意中(照她自己的說法)給他的痛苦。她一邊表現一種淒涼抑鬱的情緒,一邊把他素來欣賞的風度儘量拿出來;因為有些姿態,有些感情的或精神的表現,是我們特別喜歡而抵抗不了的。她要使他關切她的處境,惹動他的柔情,以便控制他的思想而稱心如意的支配他。

  她決意要不顧一切的達到目的,只是還沒想出處置這男人的方法,但要他在社會上不能立足是毫無問題的。

  第三天傍晚,她因為不知道自己的戰略結果如何,覺得心亂如麻,無論如何努力,面上總是遮蓋不了。為了鬆動一下,她上樓到自己屋裡,對書桌坐著,把在上校面前裝作心情安定的面具拿了下來,好比一個戲子演完了最辛苦的第五幕,半死不活的回到化裝室,把截然不同的面目留在舞臺上。她續完了一封寫給德貝克的信,要他上但維爾那邊,以她的名義把有關夏倍上校的文件抄來,然後立刻趕到格羅萊看她。剛寫完,她聽見走廊裡有上校的腳聲,原來他是不放心而特意來找她的。

  她故意高聲自言自語:「唉!我要死了才好呢!這局面真受不了……」

  「啊,怎麼回事呀?」老人問。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她站起來,離開上校下樓去,偷偷把信交給貼身女僕送往巴黎,面交德貝克,等他看過了還得把原信帶回。然後伯爵夫人到一個並不怎麼偏僻的地方揀一張凳子坐下,使上校隨時能找到她。果然上校已經在找她了,便過來坐在她身邊。

  「羅西納,你怎麼啦?」

  她不作聲。傍晚的風光幽美恬靜,那種說不出的和諧使六月裡的夕照格外韻味深長。空氣清新,萬籟俱寂,只聽見花園深處有兒童笑語的聲音,給清幽的景色添上幾段悅耳的歌曲。

  「你不回答我嗎?」上校又問了一聲。

  「我的丈夫……」伯爵夫人忽然停下,做了一個手勢,紅著臉問:「我提到費羅伯爵該怎麼稱呼呢?」

  「就說你的丈夫罷,可憐的孩子;他不是你兩個孩子的父親嗎?」上校用慈祥的口吻回答。

  她說:「倘若費羅先生問我到這兒來幹什麼,倘若他知道我跟一個陌生人躲在這裡,我對他怎麼交代?」然後又拿出非常莊嚴的態度:「先生,請你決定罷,我準備聽天由命了……」

  上校抓著她的手:「親愛的,為了你的幸福,我已經決定犧牲自己……」

  她渾身抽搐了一下,嚷道:「那不行。你想,你所謂犧牲是要把你自己否定,而且要用切實的方式……」

  「怎麼,我的話還不足為憑嗎?」

  切實二字直刺到老人心裡,使他不由自主的起了疑心。

  他對妻子瞅了一眼,她臉一紅,把頭低下了;而他也生怕自己會瞧她不起。伯爵夫人素來知道上校慷慨豪爽,毫無虛假,惟恐這一下把這血性男子的嚴格的道德觀念傷害了。雙方這些感想不免在他們額上堆起一些烏雲,但由於下面一段插曲,兩人之間的關係馬上又變得和諧了。事情是這樣的:伯爵夫人聽到遠遠有一聲兒童的叫喊,便嚷道:

  「于勒,別跟妹妹淘氣!」

  「怎麼!你的孩子在這裡嗎?」上校問。

  「是的,可是我不許他們來打擾你。」

  老軍人從這種殷勤的措置咂摸出女性的體貼和用心的細膩,便握著伯爵夫人的手親了一下。

  「讓他們到這兒來罷,」他說。

  小女孩子跑來告狀,說她哥哥搗亂:

  「媽媽!」

  「媽媽!」

  「他把我……」

  「她把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