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夏倍上校 | 上頁 下頁


  「東家還睡著呢,倘若你有什麼難題和他商量,他要到半夜裡才正式辦公。你不妨把案情告訴我們,我們同樣能替你解決……」

  陌生人聽了聲色不動,只怯生生的向四下裡瞅著,象一條狗溜進了別人家的廚房,惟恐挨打似的。由於職業關係,事務所的職員從來不怕竊賊,所以對這個穿卡列克的傢伙並不懷疑,讓他在屋子裡東張西望。他顯然是很累了,但辦公室裡找不到一張凳子好讓他休息一下。訴訟代理人的事務所照例不多放椅子。普通的主顧站得不耐煩了,只得嘰哩咕嚕的走掉,可是決沒辦法侵佔代理人的時間。

  他回答說:「先生,我已經向你聲明過了,我的事只能跟但維爾先生談,我可以等他起床。」

  布卡爾把賬結好了,聞到他的巧克力香,便從草墊子的椅上站起來走向壁爐架,把老人打量了一番,瞧著那件卡列克,扮了個無法形容的鬼臉。大概他認為隨你怎麼擠,這當事人也擠不出一個銅子來的,便說了幾句斬釘截鐵的話,存心要打發一個壞主顧。

  「先生,他們說的是實話。敝東家只在夜裡辦公。倘若你案情嚴重,我勸你早上一點鐘再來罷。」

  當事人發呆似的瞧著首席幫辦,一動不動的站了一會兒。

  一般健訟的傢伙因為遲疑不決或是胡思亂想,臉上往往變化多端,有些意想不到的表情;事務所的職員見得多了,便不再理會那老人,只管吃他們的早點,和牲口吃草一樣的大聲咀嚼。

  臨了,老人說道:「好罷,先生,我今天晚上再來。」他跟遭遇不幸的人同樣有那種固執脾氣,有心到那個時候來揭穿人家缺德的玩意兒。

  一般可憐蟲是不能用言語來諷刺社會的,只能以行動來暴露法院與慈善機關的偏枉不公,使它們顯露原形。一朝看出了人間的虛偽,他們就更急切的把自己交給上帝。

  西蒙南沒等老頭兒關上門,就說:「喝!這不是吹牛嗎?」接著又道:「他的神氣象從墳墓裡爬出來的。」

  「大概是一個向公家討欠薪的上校吧,」首席幫辦說。

  「不,他從前一定是看門的,」高德夏說。

  布卡爾嚷道:「誰敢說他不是個貴族呢?」

  「我打賭他是門房出身,」高德夏回答,「只有門房才會穿那種下袴七零八落,全是油蹟的破卡列克。他的靴子後跟都開了裂,灌著水,領帶下面根本沒有襯衣,難道你們沒留意嗎?他這種人是睡在橋洞底下的。」

  德羅什道:「他可能又是貴族,又當過看門的;那也有的是。」

  布卡爾在眾人哄笑聲中說道:「我斷定他一七八九年上是個賣啤酒的,共和政府時代當過上校。」

  高德夏回答:「我可以賭東道,他要是當過兵,大家想瞧什麼玩意兒就歸我請客。」

  「好極了,」布卡爾說。

  「喂,先生!先生!」西蒙南開著窗子叫起來。

  「你幹什麼,西蒙南?」布卡爾問。

  「我把他叫回來問問他到底是上校還是門房;他一定知道的。」

  所有的職員都哈哈大笑。老頭兒已經回頭上樓來了。

  「咱們跟他說什麼好呢?」高德夏嚷道。

  「讓我來對付罷,」布卡爾回答。

  可憐人回進屋子,怯生生的低著眼睛,也許是怕過分貪饞的看著食物會露出自己的饑餓。

  布卡爾和他說:「先生,能不能留個姓名,讓敝東家知道……」

  「敝姓夏倍。」

  至此為止還沒開過口的于雷,急於要在眾人的刻薄話中加上一句:

  「可是在埃洛①陣亡的夏倍上校?」

  ①埃洛,當時波蘭一村鎮,現為蘇聯境內巴格拉迪奧諾夫斯克。一八〇七年二月六、七日,拿破崙在此大戰俄普聯軍,雙方傷亡慘重,稱埃洛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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