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盧斯托的厭倦,同居生活的這種可怕的結局,早已從千百件小事上透露出來,好象往人們相愛時作美夢的魔樓玻璃窗上投擲沙粒。這些沙粒後來變成了石塊,而迪娜是到了石塊已有巨石那麼大時才看見的。德·拉博德賴夫人最後完全看透了盧斯托。她常對母親說:「他是一個詩人,對不幸毫無抵禦能力,由於懶惰而不是心靈的缺陷而懦弱無能,有些過分追求感官享樂。總而言之,他是一隻貓,別人不能憎惡他。沒有我,他會成個什麼樣子呢?我已經妨礙了他成婚,他再也沒有什麼前途。他的才華將在貧困之中消失殆盡。」「噢!我的迪娜!」皮耶德斐太太高聲叫道,「你這是生活在什麼樣的地獄裡啊?……是什麼感情給你力量堅持下去呢?……」「我要如母親一樣待他!」她說。有些處境極為痛苦,但是人們置身其中,直到我們的朋友發現了我們的恥辱之時,我們才會下定決心。只要能夠避開最高檢察官這樣的審查官的耳目,人就會向自己讓步。德·克拉尼先生象一個patito①那樣笨拙,他剛才成了迪娜的劊子手!待德·克拉尼先生走後,迪娜心中想道:「為保住我的愛,我要象蓬巴杜夫人為保住權利那樣幹!」這句話足以表明,她的愛已成了沉重的包袱,這將成為一項工作,而不是一種快樂。

  ①拉丁文:侍從騎士。指向某婦女獻殷勤的男人。

  迪娜接受的這個新角色是極其痛苦的,盧斯托卻未使這個角色好演一些。他晚飯後打算外出時,便表演一段動人友情的小品,對迪娜道出真正充滿柔情的話語。他用鏈子牽著夥伴走,待他將對方折磨得鼻青臉腫之後,忘恩負義之徒便說道:「我弄痛你了麼?」這種偽裝的溫柔體貼,這種虛情假意有時叫迪娜十分難堪,她以為他的柔情又回轉了。唉!「母親」懷著羞愧的心情很容易讓位給迪迪娜。她感到自己猶如這個男人手中的玩物,最後她心想:「那好,我自願當他的玩物好了!」並從中體驗到入地獄者那種強烈的快感,那種享受。

  這位如此剛強的女子,一想到要孤苦伶仃,就感到沒有這股勇氣。甜美的享受,因其產生於悔恨之中,產生於可怕的內心鬥爭之中,產生於變成「行!」的「不」之中,這種享受就更其甜美。與其捨棄這種享受,她寧願忍受早已預料到的酷刑,這種殘酷的結合亦不可避免產生此種殘酷的折磨。這時時刻刻都是在沙漠中找到的一滴咸水,旅行者喝下去時的那種暢快,遠遠勝過在一位王子的宴席上品嘗最美的佳釀。迪娜半夜心中想著「他回來還是不回來?」的時候,只有聽到艾蒂安的皮靴那熟悉的聲音,她才得到重生。她辨別得出他按門鈴的方式。她常試圖用肉欲來控制艾蒂安,以與其情敵爭鬥為樂,以不給她們在這顆吃得飽飽的心中留下任何東西為樂。多少次,她扮演《一個死囚的末日》的悲劇,心中想道:「明天,我們就要分手了!」可是多少次,一句話,一瞥目光,充滿天真色彩的一下愛撫,又使她墮入情網!這常常是很可怕的折磨!她不止一次圍著那片長著淡色花朵的巴黎墓地徘徊,心中轉著自殺的念頭!……總而言之,深情的女子心中埋藏的那種忠貞不貳和愛情的巨大財富,她還沒有花完。《阿道爾夫》這部小說是她的《聖經》,她仔細研究這部小說。因為,最重要的一點,她不願做愛萊諾爾。她避免流淚,也不說各種心酸話。文學批評家①對各種心酸話有大量描寫,多虧了他,人們對這部令人心碎的作品才有所分析。在迪娜看來,對這部作品的評注幾乎比作品更為出眾。所以她經常反復閱讀《兩世界雜誌》唯一的文學批評家②那篇精彩的文章。這篇文章就在新版《阿道爾夫》的卷首上。「不,」她重複這篇文章中那致命的話語,心中想道,「不,我決不賦予我的乞求以命令的形式,我決不急急忙忙流淚,就象急忙去報復那樣。對我過去贊同而未加控制的行為,我決不下什麼斷語。我決不用好奇的眼光去追隨他的腳步;如果他逃脫了,歸來時,他決不會遇到申斥的口,而這張嘴的親吻又是無需爭辯的命令。不,我默默無語決不是抱怨,我開口講話決不是爭吵!……」

  ①文學批評家指居斯塔夫·普朗什(1808—1857)。

  ②同上。

  「我決不那麼庸俗,」她將這本發黃的小書放在桌上,心中自言自語道。

  盧斯托見到那本書,已經說過一句話:「咦?你在讀《阿道爾夫》?」

  「只要我有那麼一天,他承認了我的價值,心中想道:這個受害人從來沒有呼叫過!只要有這麼一天就行了!再說,別的女人只會有一些時刻,而我將擁有他的一生!」

  德·拉博德賴先生自認為,他妻子的行為已經允許他在家庭法庭上懲治她。所以他想出妙計來敲她一記竹杠,以完成他開墾一千二百公頃荒地的大業。一八三六年以來,他把自己的全部收入都致力於這樁大業,自己卻生活得極其貧苦。

  對西拉斯·皮耶德斐先生留下的財產,他處理得非常好,結果是將真正的清算壓到了八十萬法郎,而帶回來一百二十萬法郎。他根本不通知他妻子他已經回來。就在她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時,他在那裡建造莊園,挖溝種樹,大膽墾荒,結果人們將他看成貝裡地區最傑出的一位農學家。從他妻子那裡刮來的四十萬法郎,三年之內均用於這項建設之中。扣除捐稅外,昂濟的土地在一定時期內至少每年能得到七萬二千法郎的淨收入。至於那另外八十萬法郎,他利用因所謂「三月一日內閣」①而產生的財政危機,再拿去投資,利息四分五,為八十法郎。這樣,他便給妻子搞到了四萬八千法郎的年收入。他認為自己跟她已經兩訖了。待四分五超過一百法郎時,難道他不會代理她的一百二十萬?他在桑塞爾所居地位已經僅次於法蘭西最富有的地主,他已經成為那個人的對手。他自己有十四萬法郎的年收入,其中九萬為土地投資,構成他的長子繼承財產。

  ①「三月一日內閣」指一八四〇年三月一日梯也爾內閣,此內閣經歷許多危機,于當年十月二十日辭職。

  他算了一算,除了他的收入以外,他要支付一萬法郎稅款,三千法郎開支,一萬法郎給他妻子,一千二百法郎給他岳母。於是他在文學聚會上當著所有的人說道:

  「人們認為我是一個吝嗇鬼,我什麼錢也不花。儘管如此,我的開銷每年要高到兩萬六千五百法郎以上。而且我馬上要為兩個子女受教育花線!這大概會叫訥韋爾的彌洛不高興,但是拉博德賴第二所住宅的前程可能與第一所同樣輝煌。我真要到巴黎去,向法蘭西國王請求給予我伯爵的頭銜(魯瓦先生是伯爵)①。我的妻子一定會高興人家稱她為伯爵夫人的。」

  ①有人認為這裡提到的魯瓦先生便是前述「法蘭西最富有的地主」的姓氏。

  這番話說得那麼鎮定自若,以致沒有一個人敢對這個小矮子冷嘲熱諷。只有布瓦魯熱法院院長一個人回了一句:「我如果處在您的地位,非有一個女兒才會覺得幸福……」男爵回答道:「可我就要到巴黎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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