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薩拉金 | 上頁 下頁


  「第二天,他讓聽差去劇院訂了個靠近舞臺的包廂,為期一季。象所有個性強的年輕人一樣,他故意把實現計劃的困難估計得很大,並且把能夠毫無阻礙地欣賞自己所愛的女人看作是滿足情欲的第一步。他正處於愛情的黃金時期,在這種時候,我們往往從自我的感情中得到樂趣,從自身汲取幸福。然而這個時期對薩拉金來說並不長久。當他正沉醉于這種既天真又給人快意的青春時期的幻覺之中時,一連串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星期以來他仿佛過了一輩子,白天揉拌黏土,用來塑造藏比內拉,而且塑得很成功,雖然隔著面紗、裙子、胸衣和緞結,他無法看到她的軀體;晚上,他很早就坐在自己的包廂裡,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然後,象過足鴉片癮的土耳其人一樣,稱心如意地體味那無窮無盡的幸福。他先是逐漸適應了藏比內拉的歌聲在他身上引起的過於強烈的激動,隨後,他的眼睛也能看她,甚至靜靜地端詳她,而不象第一天見到她時那樣感到一種壓抑在心頭的狂熱就要象火山一樣爆發。他的愛情變得平和了,但也更深沉了。另外,這位本來就不愛交際的雕塑家現在更不能容忍同伴們來打擾他的離群索居,因為這孤獨的生活充滿了藏比內拉的形象,充滿了希望。狂想和幸福。他愛得那麼熱烈,那麼純真,以致猶豫不前,這種顧慮是我們初戀時常有的。想到不久就必須付諸行動,必須費盡心機打聽藏比內拉住在哪裡,是不是有母親、叔叔、監護人、家庭;一想到要設法與她見面,和她講話,他就感到他的心因為這些大膽的念頭而膨脹起來,於是總把這些事推到以後去做,並且為這種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享受而高興。」

  「可是,」羅什菲德夫人打斷我的話,「在您的故事裡,我既沒看到瑪麗亞尼娜,也沒看到她那個小老頭。」

  「您眼裡只有他,」我不耐煩地說,就象一個作者看見別人破壞了他的作品的戲劇效果。停了一會兒,我繼續說:

  「薩拉金每天那麼忠實地坐在他的包廂裡,他的目光裡表達了那麼深厚的愛,要是在巴黎,他對藏比內拉的歌聲如此迷戀就會鬧得滿城風雨;可是在意大利,夫人,人們去劇院都只管自己看戲,各人有自己的愛好,自己的心事,不容別人用觀劇鏡窺視。儘管如此,我們的雕塑家的狂熱還是沒能長久地逃過歌唱家們的眼睛。一天晚上,這位法國人發現有人在後臺笑他,若不是藏比內拉這時出了場,很難預料薩拉金會幹出什麼極端的舉動。藏比內拉向薩拉金丟了個意味深長的眼風,這種眼風表達的意思往往超過女人心裡想表達的。它完全是一種啟示:薩拉金被人愛著!『如果這只是她一時心血來潮,』薩拉金想,心裡已在責怪這女人過分熱情,『那麼她還不知道,她將受到什麼樣的主宰。但願她這種心血來潮能持久,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突然,有人在他的包廂門上敲了三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開門。一位老婦人神秘地走進來。『年輕人,』她說,『如果您想得到幸幅,就請小心點,披上一件大氅,戴上一頂大帽子,把帽子一直壓到眼睛上,今晚十點左右請到科爾索大街,西班牙旅社門前。』『我一定去。』薩拉金回答,一面把兩個金幣放在女管家皺巴巴的手裡。他向藏比內拉做了個會心的表示,藏比內拉羞怯地垂下了她那令人銷魂的眼瞼,好象因為自己的心意被情人理解而感到幸福的樣子。然後,薩拉金離開了包廂,跑回家去打扮一番,希望自己經過打扮能有幾分吸引力。在劇院門口,一位陌生人拽住他的手臂,湊到他耳邊說:『當心,法國老爺,這事兒性命攸關。紅衣主教西科尼亞拉是藏比內拉的保護人,他可不喜歡開玩笑。』此刻,縱然魔鬼用地獄般的深淵把薩拉金和藏比內拉隔開,他也會一步跨過去。這位雕塑家的愛情有如荷馬描繪的神馬,一瞬間越過了廣漠的空間。因此他回答陌生人說:『即使是死亡在家門口等著我,我只會走得更快。』『Poverino!』①陌生人大聲說,然後走開不見了。嘿,對一個戀人談什麼危險,這不等於叫他花錢買良宵嗎?

  ①意大利文:可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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