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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第五章 告別

  對喜歡思考、希望找出社會發展的意義和思想運動的發展規律的人來說,人類身上有一種使人失望的現象。不管一個事實多麼嚴重,而且,如果世界上真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的話,不管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奇跡多麼偉大,這一閃電般的事實,或者這一轟天雷般的奇跡,也會消失在思想的汪洋之中,只不過在水面激起短暫的浪花。不一會兒,大海便會象往常一樣,重又微微地起伏。

  聲音為了更加清楚地被人聽見,是否必須從野獸的嘴裡發出?手是否必須在宮廷宴樂大廳的橫楣上書寫①?目光能否照亮君王的夢境?先知會否前來詳夢?死者是否會在光明的上界復活,恢復其全部能力?精神世界的七重天在宇宙中一重接著一重,在象瀑布般傾瀉在天階的耀眼光波中呈現。在這七重天所構成的神秘的階梯下,精神能否徹底戰勝物質?不管內心的啟示多麼深刻,也不管外界的啟示多麼明顯,到了第二天,巴蘭仍然對母驢和自己產生懷疑②;伯沙撒和法老仍然要摩西和但以理兩位先知對聖言詳細評講。聖靈來了,他把人帶到大地上空,然後使大洋翻騰,露出海底,讓人看見萬類湮滅,又使滿坑滿谷的磷磷白骨重生肌膚:於是,使徒寫出了《啟示錄》!兩千年以後,人類的科學證明了使徒的敘述,並把其中的形象化作筆下的道理。然而那又起到什麼作用!芸芸眾生依然象昨天一般活著,象奧林匹克運動會③第一次休會期間,象上帝創造萬物的第二天,或者,象大災難的前夕那樣活著。懷疑的滾滾波濤淹沒一切。同樣的浪濤以同樣的速度拍擊人類,這智慧海洋裡堅實的界石。人類懷疑親眼所見的景象,親耳聽見的話語,懷疑事實是否事實,思想是否思想,經過這一連串狐疑以後,人又恢復常態,考慮自己的事業。他順從不知道哪個跟隨死神的僕人,順從用黑色的大衣覆蓋古人的遺忘之神,而今人對古人已經沒有任何記憶了。人不斷走著,他往前行,單調乏味地成長,直到被大斧砍倒。如果這強大的浪濤,就是說,如果這苦水高度的壓力阻止人前進的話,它無疑也使人免於死亡。只有高等生物中具有虔誠信仰的人才能看見雅各神秘的階梯④。

  ①喻指伯沙撒飲宴時,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大廳牆上寫下了三個字。

  ②典出《舊約·民數記》,巴蘭是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幼發拉底河畔的先知,奉摩押國王巴勒之命去詛咒以色列人。他騎一母驢出發。路上,天使隱形阻止驢子前進。巴蘭抽打驢子,驢子口吐人言。於是,天使現身,傳達上帝旨意。巴蘭被迫違王命,不懲罰以色列人,反而為以色列人祝福。

  ③古代希臘每四年舉行一次奧林匹克競技大會。

  ④即通向上帝的階梯。

  剛才,塞拉菲塔雖然遭到詰問,但她從容回答。她的回答拉開了廣闊的天幕,象一架被彈奏的風琴,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教堂。低沉的琴聲在高不可攀的拱頂回蕩,構成整整一個音樂的宇宙,又仿佛象光線,在柱頭刻度最淺的花飾上婆娑弄影。維爾弗裡聽完塞拉菲塔的話,回到家裡,對剛才在眼前出現的世界坍塌的場面,仍然驚怖不已,似乎看見塞拉菲塔的手把他從未見過的光線,傾注在宇宙的廢墟上。第二天,這種場面仍然在他腦際縈回,不過,他驚魂已定,覺得既不沮喪,自己也沒什麼變化。他的欲望、他的思想,依然強烈和充滿活力。他到貝克爾先生家吃午飯,看見貝克爾先生正埋頭閱讀《論咒語》。為了解開他的客人心裡的疑團,老牧師一早起來便翻閱這本書了。這位學者以童稚般的天真,要窮其究竟,在約翰·維埃提出真實的證據,可以證明前一天發生的現象確有可能的每一頁都折上了書角。因為,對學者來說,一個想法,不管多小,也是件大事,而一件事,不管多麼大,也只不過是個想法。兩位哲學家喝到第五杯茶的時候,前一天神秘的夜晚便已經變得不神秘了。上界的真理多少總有些道理,值得研究。塞拉菲塔這位姑娘,對他們來說,頗有點口才。當然,這還要歸功於她迷人的聲音、傾國的容貌、具有魅力的舉止以及演員能夠使普普通通一句話充滿思想和感情的種種訣竅。

  牧師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鬼臉,一面往烤麵包片上抹了一層黃油,說道:

  「算了!要找這些奇妙謎語的答案,非掘地六尺才行。」

  「可是,」維爾弗裡邊往茶裡放糖,邊說道,「我不明白,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怎麼能知道這樣多的東西,她的話簡直是包羅萬象。」

  「別著急,」牧師說道,「請您看看這個意大利小姑娘的故事。這個姑娘從十二歲起,便能講四十二種古代和現代的語言;還有一個僧侶,能憑嗅覺猜出人們的思想!在約翰·維埃的著作和我要給您看的十二篇論文裡,這樣的例子足有上千個。」

  「我同意,親愛的牧師;但對我來說,塞拉菲塔是我夢寐以求的奇女子。」

  「她是悟性的化身,」貝克爾先生的語氣透著疑惑。

  幾天過去,山谷裡的雪不知不覺地融化了;綠色的森林象春草鑽出了地面。挪威的大自然正梳妝打扮,準備迎接喜慶的日子。現在,天氣溫和,人們可以外出了,但塞拉菲塔獨處家中,足不出戶。維爾弗裡知道自己所愛的人近在咫尺,但欲謀一面而不可得,只覺得心中煩躁,情愛倍增。當那位不可思議的怪人接待米娜的時候,米娜發現他心裡正受著愛火的煎熬,聲音變得低沉,皮膚的顏色逐漸成為金黃。如果說,詩人一向把白皙的皮膚比作金剛石的話,他現在的膚色卻好比晶光閃爍的黃玉了。

  「您見到她了?」維爾弗裡問道。他一直在瑞典山莊周圍徘徊,等著米娜出來。

  「我們要失去他了。」姑娘噙著眼淚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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