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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四章 聖殿煙雲

  世間不少景象往往由人類擁有的物質財富所造成。群群奴隸和采珠人在海底的泥沙中或者岩層深處尋找珍珠和鑽石,去裝飾欣賞寶物的人。這些寶物代代相傳,在帝王的冠冕上熠熠生輝。如果珠寶有口能言,一定會敘述出一部人類真實的歷史。難道這些珠寶不知道上自帝王將相,下至草芥小民的悲歡離合嗎?這些寶物曾經有過不同的經歷:有的人驕傲地戴著它們出席豪華的宴會,有的人悲觀失望,帶著它們去敲高利貸者的門。有時,它們在屠殺和劫掠中被人奪走,有時又被裝進藝術的精品之中運往他鄉。除了克勒俄帕特拉的珠寶以外,其他從未丟失過一件。王公大人和命運的寵兒共聚一堂,出席國王的加冕儀式。國王的飾物是人類勤勞智慧的結晶,但是他雖然榮華富貴,身上穿的赭紅袍卻比不上田野間一朵普通的小花。華燈如晝,宴樂紛陳,人類企圖喊出自己的聲音;但人類親手創造的所有這些傑作,一種思想或者一種感情便會使之化為烏有。精神可以把耀眼的光芒集中在人類周圍或者人類的內心,使人類聽到更美妙的音樂,把人類占卜吉凶的閃爍星辰置於雲霓之上。心靈的能力更大!人可以在面對另一個人的時候,在一句話、一瞥目光之中,看到沉重的負擔、奪目的閃光,聽到感人肺腑的聲音,於是,他支持不住,跪倒塵埃。真正美妙的東西並不存在於大自然而存在於我們的內心。對科學家來說,科學上任何一個秘密難道不等於整整一個美妙的世界?象徵軍威的號角、表示財富的寶石、抒發歡樂心情的音樂、還有人山人海的集會,他會以此為樂嗎?不,他會選擇某個偏僻處所,在那裡往往有一個臉色蒼白、疾病纏身的人,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上一句話。這一句話霎時象一支投進地道的火炬,照亮整個科學領域。人類的一切思想,不管裹著多少神秘誘人的外衣,都圍繞著一個坐在路旁污泥之中的盲人。自然、精神和神明這三個世界,以及這三個世界的各個層次同時呈現在一位可憐的佛羅倫薩逐客①之前:他大步走著,跟隨他的有幸福的人、痛苦的人,有正在祈禱的人和正在大聲叫喊的人,有天使也有罪人。當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上帝使者出現在上帝的三個聖徒面前的時候,那是一個晚上,在一個最簡陋的小旅店的公共飯桌旁邊;這時,突然迸發出耀眼的光芒,穿透一切有形的物質,照亮了每一個人的頭腦。聖徒們看見上帝使者出現在光輪之中,大地仿佛鞋子,緩緩從他們腳下脫落。

  ①指但丁。

  貝克爾先生、維爾弗裡和米娜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理,準備去詢問那位非凡的人物。對他們每一個人來說,擴大了的瑞典山莊好比一個巨大無比的舞臺,主體和色澤十分調和,是詩人們煞費匠心的巧妙安排,舞臺上的演員對凡人來說,都是想像出來的人物,但對開始進入精神世界的人來說,則是十分真實的人物。在這個圓形劇場的階梯坐位上,貝克爾先生安置了懷疑之神灰色的打手、它陰暗的思想以及各種刁鑽促狹的爭辯手段;他還召來了哲學和宗教的各種派系,它們彼此爭鬥,形狀看來都是缺骨少肉,如同人所勾勒的時間老人,一手舉著鐮刀,另一隻手托著一個小小的宇宙——人類的宇宙。維爾弗裡也請來了他最初的幻想和最後的希望,安插了人類的命運和鬥爭,還有宗教及其勝利的統治。米娜則模模糊糊地從縫隙中看見了一線天空。愛情給她撩開繡滿神秘圖案的帷幕,而傳進她耳鼓的美妙和諧的聲音更增加了她的好奇。對他們三人來說,這個夜晚好比晚飯之于埃馬於斯①的三位香客、幻象之于但丁、靈感之於荷馬一樣;對他們三人來說,三種形式的世界已經揭示,帷幕已經撕開,猶豫已經消除,黑暗已被照亮。最能代表企待光明的芸芸眾生的莫過於這位少女、這個男人和這兩位老人了。兩位老人中,一個因博學而多疑,一個則由於無知而輕信。從來沒有一個場面比這個場面看起來更簡單而實際上更博大的了。

  ①埃馬於斯,耶路撒冷附近的小鎮,傳說基督的門徒在此第一次看到復活後的基督。

  當大衛領他們走進屋子的時候,塞拉菲塔正站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擺著茶點。在北方,人們一般喝茶,而在南方國家則喝酒。誠然,從塞拉菲塔身上,絲毫看不出她(或他)有以男性和女性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外表出現的奇異本領,也絲毫顯示不出她擁有種種巨大的法力。她象普通人一樣殷勤接待客人,叫大衛往爐子內添柴。

  「各位芳鄰,你們好,」她說道,「親愛的貝克爾先生,您來得正是時候,您看見我活著,這可能是一輩子最後一次了。我過不了這個冬天了。您快請坐,先生。」她對維爾弗裡說道。

  然後,她指著身旁一張扶手椅對米娜說:「米娜,你坐在這兒。你把手織的掛毯帶來了。你知道織法了嗎?掛毯的圖案美極了。是給誰織的?是給你父親還是給這位先生織的?」她一面說,一面轉過身來對著維爾弗裡,「我們不該在他走之前送給他一件挪威姑娘親手編織的紀念品嗎?」

  「您昨天又病了?」維爾弗裡問道。

  「這沒什麼,」她回答道,「我喜歡生這樣的病;為了離開塵世,必須如此。」

  「您一點也不怕死嗎?」貝克爾先生微笑著說道。他根本不相信她有病。

  「不怕,親愛的牧師。死有兩種意義,對某些人來說,死是一種勝利,而對另一些人來說,死則是失敗。」

  「您認為您是勝利者嗎?」米娜問道。

  「我不知道。」塞拉菲塔回答道,「也許只差一步而已。」

  說著,她額上潔白的光華頓時收斂,眼皮逐漸垂下,目光也變得模糊了。這一簡單的動作使三位好奇的客人激動不已,呆呆地坐在那裡。還是貝克爾先生最有勇氣,他說:

  「親愛的姑娘,您天真無邪,同時又心地善良,象天使一樣。今天晚上,我除了享受您精美的茶點以外,還有別的要求。如果某些人所說的是事實的話,您知道許多很不尋常的事情。果真如此,您能否大發慈悲,解開我們心裡某些疑團呢?」

  「當然,」塞拉菲塔笑了笑說道,「我撥霧穿雲,遨遊於峽灣的深谷絕壑之中。大海是我馴服的坐騎。我知道哪兒生長著會唱歌的花,哪兒散射著能說話的光,哪兒閃耀著芳香四溢的顏色;我有所羅門的指環,我是仙女,我向風發令,風便象順從的奴隸一樣,乖乖地執行;我能看見地裡的寶藏;我是有萬千顆明珠飛來迎接的聖女……」

  「所以我們能毫無危險地在法爾貝格崖山上行走囉?」米娜打斷他的話問道。

  「你也是呀!」塞拉菲塔在回答的同時,用明眸瞥了米娜一眼,使米娜困惑不已。「如果我沒有能夠透過你們的額頭看出你們來意的本領,那我又怎能是你們所認為的那種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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