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
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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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床上一躍而起,緊張得瑟瑟發抖。侯爵莫名其妙,也隨她從床上起來。他妻子把他領到窗口,不由自主地用一個猛烈的動作掀開窗簾,指了指廣場上的二十名士兵。月亮已經驅散了濃霧,潔白的光線清楚地映出了士兵的制服和槍支,映出了有如一隻等待獵物的豺狼在廣場上走來走去的科朗坦,映出了交叉雙臂定定地站著,仰面朝天,嘴角下垂,顯得又專心又憂傷的指揮官。 「嗐!別管他們,瑪麗,回來吧。」 「你笑什麼,阿爾封斯?是我派他們來的。」 「你在做夢吧?」 「是真的!」 他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侯爵全明白了,他把瑪麗摟在懷裡:「沒什麼!我永遠愛你。」 「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瑪麗叫道。停了片刻,她又說:「阿爾封斯,我們還有希望。」 正在這時,他倆清楚地聽到了貓頭鷹低沉的啼叫,弗朗西娜突然從化粧室沖出來。 「皮埃爾來了。」她仿佛發譫妄似地興奮地說。 侯爵夫人和弗朗西娜以令人驚奇的速度給蒙托朗穿戴上舒昂黨的服裝,只有婦女才有這般麻利的手腳。侯爵夫人見丈夫正在往弗朗西娜送來的槍裡裝子彈,她向忠實的布列塔尼姑娘示意了一下,然後便輕捷地退出房間。弗朗西娜帶著侯爵走進與臥室相通的化妝間。年輕的首領看見許多床單牢牢地結在一起,益發相信布列塔尼姑娘對他的關心;為了他的安全,姑娘想出這個辦法來瞞過那些虎視耽耽的士兵。 「我休想從這裡鑽出去。」侯爵端詳一下小圓窗狹窄的窗框,說道。 這時,一副黑胖的面孔把橢圓形的窗口遮得嚴嚴實實,弗朗西娜十分熟悉的那個啞嗓子輕輕叫道:「將軍,快一點,龜孫子藍軍開始行動了。」 「啊!再吻我一下。」一個溫柔的聲音顫抖地說。 侯爵的雙腳此時已經踏住救命的梯子,然而身體還有一部分在小圓窗裡面,他感覺到有人絕望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認出來這個穿著他的衣服的人正是他的妻子,不禁喊出聲來。他想抓住她,但是她猛力掙脫出他的懷抱,他無可奈何,只得爬下去。他手裡攥著撕下的一塊布,月光突然照在這塊布上,他發現這是從他昨天穿的背心上扯下的。 「站住!齊射。」 於洛吼出的這幾個字從令人隱隱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靜中爆發出來,打破了似乎影響到所有的人和景物的神秘氣氛。埋伏在林蔭大道上的藍軍的火力剛剛停止,又有一排子彈從穀底飛出,直射塔樓腳下。共和軍的火力沒有片刻的空隙,彈如雨下,毫不留情。被打倒的人沒有發出一聲呻吟,兩次齊射之間的沉靜叫人毛髮倒立。然而科朗坦卻聽見從梯子高處掉下一個人;梯子上有好幾個人,他指給指揮官看過。他懷疑其中有詐。 「這群畜生誰也不吭一聲,」他向於洛說,「我們那兩位情人完全可能在這裡向我們虛幌一槍,他們自己卻弄不好從另一邊跑了……」 這密探急不可耐地想弄清虛實,叫快腿酒鬼的兒子趕快拿火把來。科朗坦的估計于洛完全明白,這老兵聽到聖萊奧納爾哨卡附近激烈地交上了火,心中十分擔憂,大叫道:「說得對,他們不可能有分身法。」 說罷,他就向哨卡奔去。 「指揮官,我們用子彈給他洗了腦袋。」飛毛腿迎著於洛走來,對他說,「可是他打死了居丹,還傷了兩個人。媽的,這瘋子!他衝破了我們三道防線,要不是聖萊奧納爾門哨卡的人用刺刀穿透了他,他就跑回田裡去了。」 指揮官聽到此話,立刻沖進哨卡。他看見行軍床上放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士兵們剛剛把屍體抬進來。他走近被說成是侯爵的屍體,摘下遮住屍體面孔的帽子,然後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我就猜到了。」他狠狠地叉起雙臂,叫道,「她留著他的時間太久了。」 全體士兵都木然地佇立著。指揮官摘下帽子時,女人的黑色長髮已經披落下來。忽然,一群士兵熙熙攘攘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科朗坦走進哨卡,後面跟著四個士兵,他們用步槍擺成一副擔架,上面抬著蒙托朗,好幾顆子彈打斷了他的大腿和胳膊。侯爵被抬到行軍床上,躺在妻子的身旁。他看見了妻子,屏足力氣,顫顫巍巍地抓住了妻子的手。那垂死的女人艱難地轉過頭,認出了自己的丈夫,全身猛烈地一抽搐,叫人目不忍睹。她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地說: 「沒有明天的一天!……上帝過分地滿足我了。」 「指揮官,」侯爵屏足了全身的氣力,一面依然握住瑪麗的手,一面說,「我相信您為人正直,請您把我的死訊通知我在倫敦的弟弟。您寫信對他講,如果他願意聽從我臨死前的忠告,那就切莫同法蘭西作戰,不過同時也永遠不要放棄為國王效力。」 「我一定做到。」於洛握住垂死者的手說。 「把他們抬到附近的醫院去。」科朗坦大叫。 于洛抓住密探的胳膊,他使的勁很大,指甲深深嵌入科朗坦的肉中。他說:「你在這裡的勾當已經結束了,給我滾開吧,仔細看看于洛指揮官的臉,假如你不想讓他的刺刀紮進你的肚子,你就小心別在路上碰到他。」 這老兵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抽出戰刀。 「這又是一個永遠不能飛黃騰達的正人君子。」科朗坦飛也似地離開了哨卡,心裡暗忖道。 侯爵又向他的對手點了點頭表示感謝,這是士兵對正直的敵人流露出的敬意。 一八二七年,一個老頭兒和妻子一同在富熱爾的市場上為買牲口與人討價還價。儘管他曾經殺過一百多人,卻沒有人來找他的麻煩,甚至已經沒有人記得他的綽號「土行者」。 對我們這幕場景的所有人物提供了寶貴資料的那個人①看見他牽走了一頭奶牛,他那質樸敦厚的神氣叫人見了不免會說: 「這真是一個老實人!」 至於說到西蔔,就是麵包賊,他是怎麼死的,富熱爾人都看到了。土行者也許曾經想盡辦法要把他的夥伴從斷頭臺上救下來,但是沒有成功。在著名的裡福埃爾、布裡永和拉尚特裡訴訟案②期間曾經爆發過一次駭人聽聞的騷亂,這在當時是一個重大事件,那時土行者可能曾到阿朗松的廣場上來過。 ①據注家,可能指德·鮑姆洛勒將軍,作者在富熱爾期間曾在他家居住。 ②此情節見本《全集》第十五卷《現代史拾遺》。 一八二七年八月于富熱爾 羅芃/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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