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七十八


  「這位婦人家,您簡直活見鬼!」他喃喃說道,「您要不是碰上了我,腦袋上早就挨了一槍了……深更半夜的,您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您是啞巴嗎?」他心中暗想:「不過她真是個女人。」

  因為沉默引起了懷疑,陌生女人便答了腔,聲音裡流露出巨大的恐懼:「哎呀,好先生,我看護病人剛回來。」

  「原來是侯爵那位所謂的母親,」科朗坦暗道,「我倒要看看她想幹什麼。」

  「哦,您走那邊,老太婆,」他高聲說,佯作並不認識她,「從左邊走,要不然您會挨槍子的。」

  他站著不動彈,但是當他看見杜·加夫人朝帕普戈塔樓走去時,便遠遠地跟上去,機靈得象一個鬼魂。就在他倆冤家路窄撞到一起的時候,土行者已經率領舒昂黨巧妙地爬上肥料堆埋伏下來。

  「大奶奶來了!」土行者輕聲自言自語道,他象一隻大狗熊似地貼著塔樓的牆壁站立起來。

  「我們在這兒。」他對杜·加夫人說。

  「好!」杜·加夫人答道,「你要是能在那棟房子裡尋到一架梯子就好了,那房子的花園就在下面,離肥料堆有六尺,那樣勒·加爾就得救了。看見那個小圓窗戶沒有?裡面是梳妝室,和臥室相連,必須夠著那個窗戶。塔樓的四面牆只有你們待的這面沒有被封鎖。馬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你守住南松河的通道,用不了十五分鐘我們就能讓侯爵脫離危險,儘管他簡直發瘋了。如果那婊子想跟他走,就用刀捅了她。」

  科朗坦望見這邊有幾個模糊的黑影,起先他以為是石頭,後來卻發現這些黑影靈活地動起來,他立刻跑到聖萊奧納爾門的哨卡,在那裡找到了指揮官。指揮官在行軍床上和衣而臥。

  「別喊他,」飛毛腿很不客氣地對科朗坦說,「他剛剛睡下。」

  「舒昂黨來了。」科朗坦對著於洛的耳朵喊。

  「胡說,不過也好!」指揮官睡眼惺忪地說,「起碼可以打一仗。」

  于洛來到林蔭大道,科朗坦把舒昂黨潛伏的那個奇怪地點指給他看。

  「他們很可能騙過或者幹掉了我設在王后階梯與古堡之間的巡哨。」指揮官說,「媽的,這該死的霧。不過別急!我派一名中尉帶五十個人埋伏到山崖下。不能在這裡攻擊他們,這些畜生筋骨硬得很,他們能夠象石頭一樣順勢滾下峭壁,胳膊腿都不會受傷。」

  鐘樓的破鐘敲響二點的時候,於洛回到了林蔭大道。他已經做了最嚴密的軍事佈署,要把土行者率領的一班舒昂黨一網打盡。所有的哨卡都增了兵,德·韋納伊小姐的房子已經成了一個小型軍事陣地的中心。指揮官看見科朗坦默默地望著帕普戈塔樓居高臨下的那扇窗子出神。

  「公民,」于洛對他說,「這個舊貴族會不會騙我們?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在那裡呢,」科朗坦指著窗口說,「我看見窗簾上有男人的影子!我納悶的是那個小孩子不知怎麼了。他們可能把他殺了,也可能把他勾引過去了。瞧,指揮官,看見沒有?有一個男人!走吧!」

  「我可不願意到床上去抓他,媽的!他既然進去了,那就早晚得出來,居丹不會放他跑掉的。」于洛說,「居丹不動手一定有他的道理。」

  「得啦,指揮官,我以法律的名義命令你立刻攻擊這所房子。」

  「要想支派我,你還太嫩了點兒。」

  科朗坦對指揮官忿忿然的樣子並不在意,他冷冷地說道:

  「你必須服從我!這是國防部長簽發的正式命令,命令你聽我指揮。」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文件。「你以為我們會那麼沒頭腦,真地讓那姑娘隨便行動?那只是她自己想的罷了。我們要撲滅的是內戰,輝煌的成果自然能彌補手段的卑劣。」

  「公民,我要斗膽派你去……懂我的意思嗎?懂了就好。開步走,讓我安靜一些。快走快走。」

  「你念一念。」科朗坦說。

  「少拿你的職權來找我的麻煩。」於洛大叫,這樣一個在他眼裡一錢不值的角色卻來命令他,這使他火冒三丈。

  正在這時,快腿酒鬼的兒子仿佛一隻耗子從地裡鑽出來似地出現在他倆中間。

  「勒·加爾已經走了。」他叫道。

  「從哪兒?……」

  「聖萊奧納爾街。」

  「飛毛腿,」於洛對著身旁的班長的耳朵說,「快去告訴你的中尉,叫他向樓房進攻,打一個漂亮的連射,懂了嗎?其他人聽好,向左看齊,向塔樓前進。」指揮官叫道。

  為了使讀者諸君透徹理解故事的結局,我們有必要同德·韋納伊小姐一道返回她家裡。

  當著我們的感情遭受嚴重挫折的時候,它會使我們沉浸於一種醉意,這種醉意的力量遠在酒力與鴉片細小的力量之上。思想中凝聚的洞察力,過度興奮的感官所具備的敏銳的反應能力能夠產生最奇特,也是最出人意料的效果。思想一旦鑽進牛角尖,有的人的目光便一方面可以明察秋毫之末,另一方面卻對如椽之木視而不見,仿佛根本無此物存在。德·韋納伊小姐此時便陷入這樣一種恍惚的精神狀態,在這種精神狀態下,真實的生活竟變得有些象夢遊人的生活了。她念完侯爵的信便迫不及待地做出周密的安排,要讓侯爵難逃她復仇的羅網,就象她為了愛情的第一次歡聚而做好細緻的準備一樣。然而當她看見依照她的吩咐,她的房子被三重刺刀團團圍住時,一道閃光倏地劃過她心中。她開始審察自己的行動,想到自己弄不好已經鑄成大罪,心中不免有些倉皇。她開始緊張了,一陣風似地朝大門沖去,可是到得門口卻又一動也不動地站住了,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好大一會兒,始終也沒能理出個頭緒來。她對她剛才的行為已經徹底失去了自信,所以當她牽著這個陌生的孩子走進房屋穿堂的時候,她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她感到有無數的亮光在空中閃動,仿佛一片火苗在搖曳。她邁步望裡走,想使自己從這昏沉沉的狀態中振奮起來,但是她就象一個睡意朦朧的人,所有的事物在她眼裡都失去了平常的形式和真實的色彩。她用異乎尋常的力氣握住孩子的手,拉著他飛也似地朝前跑,那模樣好象是瘋了。她穿過客廳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看見,其實客廳裡有三個人,他們向她敬禮,並且往兩下分開給她閃出道。

  「她來了。」一人說。

  「她真標緻。」神甫說。

  「不錯,」第一個人說,「不過她臉色發白,心事沉重……」

  「而且魂不附體,」第三個人補充道,「她根本沒看見我們。」

  德·韋納伊小姐走到臥室門口,看見了弗朗西娜溫和而快樂的面孔。弗朗西娜對著她的耳朵說:「他來了,瑪麗。」

  德·韋納伊小姐清醒了,腦子也活了,她瞅瞅自己牽的孩子,恍然大悟。她對弗朗西娜說:「把這個小男孩關起來,你要想讓我活命,就千萬別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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