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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可是他什麼時候來呢?嗯,老太婆?是晚上還是夜裡?」

  「好兄弟,」巴爾貝特說,「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不跟舒昂黨一條心了?」于洛把鄉下女人拉到離科朗坦幾步遠的地方,厲聲問道。

  「這個嘛,將軍先生,看看我孩子的腳吧!看見了嗎,腳上沾的是我男人的血。舒昂党把我男人殺了,象殺小牛犢似地殺了;我說話粗,您別見怪。他們殺他就因為前天我鋤地時您從我嘴裡騙去的那幾句話。留下我的兒子吧,反正你們已經奪走了他的爹和媽,不過您必須把他培養成真正的藍軍,好兄弟,叫他努力去殺舒昂黨。給您,這裡是二百埃居,請您為我兒子保存好;只要省著用,靠這零錢他一定能混出個人樣來,這些錢他爹花了十二年功夫才攢出來。」

  於洛驚奇地瞅著這個臉色蒼白、滿面皺紋的鄉下女人。她的眼窩裡幹幹的。

  「可是你呢?」於洛說,「你這個當娘的,你怎麼辦呢?最好你自己留著這筆錢。」

  「我?」她難過地搖搖頭,回答道,「我什麼也不需要了!您就是把我塞在梅呂西訥塔的底下(她指著古堡的一座塔),舒昂黨也會找到那裡殺掉我!」

  她面容陰沉,傷心地親了親自己的兒子,瞅瞅他,掉下了兩粒淚珠,又瞅瞅他,然後便走了。

  「指揮官,」科朗坦說,「機會來了。要想利用這個機會,我們倆就必須齊心協力。我們什麼都知道了,但也可以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立刻去包圍德·韋納伊小姐的房子,這會惹得她和我們翻臉的。假如這個姑娘領頭去救她那位舊貴族,你我二人,還有你的行動隊和兩個營,都不是她的對手。蒙托朗是宮廷裡的人,所以他很狡猾;他很年輕,所以他有膽量。我們休想在他進城的時候抓住他,而且他說不定已經進城了。挨家挨戶搜查?太荒唐!不會有收穫,只會打草驚蛇,又攪得老百姓不得安寧。」

  於洛不耐煩了:「我去命令聖萊奧納爾的哨卡巡邏時多走幾步,這樣他們就可以到達德·韋納伊小姐的房前。我和每一個崗哨都約定信號,我自己在哨卡坐鎮,一旦有信號告訴我有年輕人進城,不管他是誰,我就帶上一名班長和四名戰士,然後……」

  「然後,」科朗坦打斷了這位火暴性子的軍人的話,「如果那年輕人不是侯爵,如果侯爵不從城門進城,如果他已經到了德·韋納伊小姐家,如果,如果……」

  科朗坦一邊說,一邊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氣望著指揮官,這使老軍人感受到極大的侮辱,他叫道:「見你媽的鬼!溜達你的去吧,地獄的公民。我才不管這些呢!如果這傢伙悶頭亂鑽,撞上了我的巡邏隊,我就必須把他斃了;如果我知道他在哪一所房子裡,我就必須包圍那所房子,抓住他把他斃了!要叫我絞盡腦汁想一些餿主意,自己往軍裝上抹黑,那根本沒門兒。」

  「指揮官,三位部長的信命令你服從德·韋納伊小姐。」

  「公民,請她自己來吧,我倒要看看我應該怎麼辦。」

  「那好,公民,」科朗坦傲慢地回答,「她馬上就會來。她會親口告訴你那個舊貴族幾點幾分進城。而且或許只有她看見你設下崗哨,包圍了她的房子,她心裡才安穩呢。」

  「這傢伙簡直是魔鬼。」共和軍的老聯隊長痛苦地說。他望著科朗坦大步登上王后階梯——剛才的事就發生在這裡,向聖萊奧納爾門跑去。然後他在心裡自忖道:「他一定會把蒙托朗公民交給我,那時主持軍事法庭的麻煩就會落到我頭上。不管怎麼說,」他聳了聳肩膀,「勒·加爾是共和國的敵人,他殺了我可憐的吉拉爾,而且斃了他就好歹少一個貴族。讓他見鬼去吧!」

  他用靴子的後跟點地,輕快地轉過身,嘴裡吹著《馬賽曲》,到城市的各個哨卡巡視去了。

  德·韋納伊小姐此時正沉浸在一種冥想之中。這種冥想的秘密至今似乎仍舊埋在心靈的深淵裡,它產生的無數矛盾的感情經常使冥想者感到在四壁之內也可以領略暴風雨般的、感情激蕩的生活,甚至終生高臥於床榻也無妨礙。這姑娘到這裡來追求的戲劇性生活已經接近尾聲,她的眼前正一幕又一幕地重現與侯爵相逢後十天以來愛與恨交織的場面。

  這時候,臥室前的客廳裡響起一個男人的腳步聲,她顫慄了;門打開;她猛回頭,眼前是科朗坦。

  「小刁婦!」警察當局的上層人物笑著說,「您是不是還想騙我?唉,瑪麗呀瑪麗!您上了賭桌卻不讓我和您賭同家,打出牌去也不徵求我的意見,這豈不太危險?如果說侯爵得以逃脫天網……」

  「那並非您的過錯,是吧?」德·韋納伊小姐回答,話中暗含譏諷之意。她接著又語氣嚴厲地說道:「先生,您有什麼權利又闖到我家裡來?」

  「您的家?」他用刺耳的語調問。

  「您提醒了我,」她神色凜然地說,「這裡不是我的家。您挑選這幢房子是別有用心,您以為在這裡殺人可以十拿九穩。我馬上就走。我寧可住到沙漠裡,免得看見您這樣的……」

  「我這樣的密探,您說就是了。」科朗坦說,「不過這幢房子既不是您的,也不是我的,它是政府的。至於說到搬出去嘛,您大概還不會這麼做。」他一面說,一面用惡毒的眼光看了看德·韋納伊小姐。

  德·韋納伊小姐氣得呼地站起來,她向前走了幾步,但又猛地站住了,她看見科朗坦掀開了窗簾。科朗坦微微一笑,叫她到他身邊來。

  「看見那股煙了嗎?」他不慌不忙地說。不管他心裡如何激動,他總能保持一副沉靜的面孔。

  「人家燒雜草和我離開這裡有什麼關係?」她問。

  「您的聲音怎麼變得這麼厲害?」科朗坦說。然後他換了溫和的語氣,「可憐的姑娘,我什麼都知道了。侯爵今天要到富熱爾來。您把房間佈置得如此叫人動情,這些花,這些蠟燭,總不至於是為了把他交給我們吧。」

  德·韋納伊小姐看見這只披著人皮的野獸的眼睛裡分明寫著侯爵的死訊,她的臉頓時變了色,同時她感到心中對情人產生了一種近似瘋狂的愛。她的每一根頭髮都把強烈的痛苦注入她的頭頂心,她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躺椅上。

  科朗坦雙臂抱在胸前,一時竟沒有動,他心中一半感到高興,這女人平日對他不是諷刺挖苦就是愛理不理,這回他反過來叫她嘗到了苦頭;不過他對這女人一向不避辛苦,甘為驅馳,現在看她那痛苦的樣子,心中一半又有些難過。

  「她愛他。」他輕聲自言自語道。

  「愛他,」她喊道,「這個字能說明什麼?科朗坦!他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我的呼吸。」她撲到這男人的腳下,他平靜的模樣讓她感到害怕。「卑鄙的靈魂啊,」她對他說,「我可以把臉丟盡,但那必須是為了讓他獲得生命,而不是失去生命。為了救他我可以流盡最後一滴血。說吧,你需要什麼?」

  科朗坦全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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