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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過您到底怎麼了?」年輕人問阿黛拉伊德。

  「哦,沒有什麼,」男爵夫人回答。「阿黛拉伊德熬了好幾夜趕著完成一件女紅,我告訴她早一天晚一天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她不聽我的話……」

  希波利特沒有聽下去。看見這兩個如此高貴和寧靜的面龐,他為自己的多疑而臉紅起來,他把錢袋遺失的原因歸之於他還不知道的某種偶然。對於他,這天晚上是非常愉快的,或許她也有同樣的感覺。有些秘密是年輕的心瞭解得非常透徹的!阿黛拉伊德猜出了希波利特的思想。希波利特雖然不願意坦白自己的錯誤,可是他已經承認錯誤,他回到戀人身邊時比以前更愛她,對她更加親熱,希望用這種行動來換得她的暗中諒解。阿黛拉伊德享受著最完美和最甜蜜的快樂,以致她覺得即使付出前幾天殘酷地刺傷她的心的慘痛代價,也還是值得的。可是,德·魯維爾男爵夫人的一句話,又擾亂了他們心靈的真正和諧與充滿魔力的相互諒解。

  「我們來玩紙牌好嗎?」她說,「因為我的老朋友凱嘉魯埃還想翻本哩。」

  這句話勾起青年畫家的一切恐懼,他滿面通紅地望著阿黛拉伊德的母親;然而他從這張臉上只看見忠厚老實的表情,絲毫找不出虛偽的痕跡: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思想損壞面貌的魅力,臉上顯出的聰敏伶俐並不包含任何不忠不信的成分,即使狡猾的表情也顯得善良,更沒有任何悔恨的表示擾亂臉上的寧靜安詳。於是他就在牌桌旁坐了下來。阿黛拉伊德藉口說他不會打牌,要和他搭檔,以便分擔他的命運。在賭牌中希波利特瞧見她們母女兩人作著暗號,而且他又贏錢,更使他心神不安;然而到牌局將近終了的時候,最後一副牌竟使他們兩人反而欠了男爵夫人的錢。畫家把手從桌子上縮回來,想從背心口袋裡摸錢來付帳,突然間他看見桌子上放著一隻錢袋,阿黛拉伊德什麼時候偷偷地把它放在那裡,他竟沒有看見;可憐的阿黛拉伊德拿著他的舊錢袋,裝出在裡面找錢來付給她母親的樣子。希波利特渾身的血液都猛然向他心裡湧上來,使他幾乎喪失知覺。他的舊錢袋已經被這只新錢袋掉換過了,新錢袋繡著金珠,裡面裝著他的十五個金路易。錢袋的環子、流蘇,都是第一流的物品,證明阿黛拉伊德趣味的高雅。毫無疑問,她一定把自己的全部私蓄,都花在這件可愛的製品上。說畫家贈送的那幅畫像只應得到這種充滿情意的報酬,確也不能比這說得更巧妙的了。陶醉在幸福中的希波利特回過頭來望著阿黛拉伊德和男爵夫人,他看見她們正為著她們的巧計能夠成功而快活得發抖。他覺得自己渺小、卑鄙、愚蠢;他想重重地處罰自己,撕碎自己的心。淚水湧上他的眼睛;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使他站起來,用臂膀摟住阿黛拉伊德,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用力吻了她一下;然後,懷著藝術家的真誠望著男爵夫人,高聲說道:「我請求您讓我娶她做妻子。」

  阿黛拉伊德半怒半喜地朝畫家望了一眼,男爵夫人有點吃驚,正想找句話來回答他,突然間門鈴響了起來。年老的海軍中將,他的影子,和施奈爾的母親一齊在門口出現。希波利特雖然將自己煩惱的原因瞞住母親,可是他的母親仍然猜著了八九分;她跑到他的朋友處打聽,他們告訴她關於阿黛拉伊德的一切。她聽見這些誹謗的話驚嚇起來,從樓下門房的女人處打聽出海軍中將的名字是德·凱嘉魯埃伯爵,她找到了伯爵,告訴他外間的一切傳聞。伯爵憤怒得跳起來。

  「我要跑去,」他喊道,「把這班流氓的耳朵割下來!」海軍中將在盛怒中把自己賭博時故意輸錢的秘密也告訴了施奈爾夫人:由於男爵夫人拒絕人家的任何佈施,他只能用這種巧妙的方法來援助她。

  施奈爾夫人和德·魯維爾夫人打過招呼以後,德·魯維爾夫人望望德·凱嘉魯埃伯爵、那位已故德·凱嘉魯埃伯爵夫人的老朋友杜·阿爾嘉騎士、希波利特和阿黛拉伊德,滿懷歡喜地說:

  「看起來我們今天晚上是一家人①大團圓呀!」

  ①德·魯維爾夫人說「一家人」,就間接回答了畫家:她同意把女兒嫁給他。

  一八三二年五月,巴黎。

  [鄭永慧/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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