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皮埃爾·格拉蘇 | 上頁 下頁


  「怪不得你到現在還用玫瑰紅的色調抹那些臉蛋兒,拿來給香粉店做招牌倒是挺好!」

  格拉蘇不禁臉紅了,維吉妮正坐著讓他畫像呢。

  「還是把本人的真面目畫出來吧!」這位大畫家說下去。

  「這位小姐是紅發姑娘,難道這算是罪大惡極嗎?來到畫裡,無一不光輝燦爛。①給我在調色板上多擠些『丹紅』,把那兩片面頰給我畫成暖色調,把那些棕色的小雀斑點出來;給我象在麵包上塗白脫那樣把顏料塗上去。你想要畫得比大自然本身更富於生氣嗎?」

  ①來到畫裡,無一不光輝燦爛:意即一切都能入畫,無須粉飾現實。表現在畫中,不僅美的事物才是美的;即使在現實生活中被認為平凡的、醜的,在畫家的筆下,也能獲得藝術生命。羅丹所說:「在藝術家看來,一切都是美的。」「『自然』是永遠不會醜惡的。」意思相同。

  「喏,」格拉蘇說,「我去寫條子,你接替我。」

  魏爾韋勒搖搖擺擺地一直走到寫字臺邊,湊著格拉蘇的耳朵說道:

  「那個搗蛋的傢伙要把什麼都搞糟了。」

  「要是他肯給您的維吉妮畫像,那要比我畫的像勝過一千倍呢,」格拉蘇氣呼呼地說。

  這位生意人聽得這麼說,就不作一聲地退回到他妻子身邊,他女人給那頭闖進來的兇暴的野獸弄得莫名其妙;現在看到這頭野獸在合作畫她女兒的像,她怎麼也放心不下。

  「看,你就照這樣畫下去,」勃裡杜把調色板交還,接過取款條子時這麼說道。「我不謝你了!現在我能回到阿泰茲的莊園去了。我正在給他的餐廳畫壁畫;萊翁·德·洛拉也在那兒畫幾個門框上面的壁畫,都是傑作。來看我們吧!」

  他說走就走,也不哈一下腰、點一下頭,他再不想多看維吉妮一眼——他已經看夠了。

  「這個人是誰?」魏爾韋勒太太問。

  「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格拉蘇回答道。

  沉默了一會兒。

  「您能肯定,他沒有給我的畫像帶來不幸嗎?」維吉妮問道。「他叫我感到害怕。」

  「他只會給畫像增添光彩,」格拉蘇回答道。

  「如果他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那我寧可喜歡象你這樣的偉大的藝術家,」魏爾韋勒太太說。

  「啊!媽媽,格拉蘇先生是一位偉大得多的藝術家。他將要替我畫全身像呢,」維吉妮表示意見道。

  天才畫家的那種派頭把這些謹小慎微的市民嚇壞了。

  一年裡的初秋階段,人們給它取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名稱,叫做「小陽春」。在那樣一位天才人物跟前,魏爾韋勒就象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般心慌意亂地鼓起勇氣,邀請格拉蘇下星期日光臨他的鄉間別墅。他知道一個生意人的家庭是沒有什麼東西好吸引一位藝術家的。

  「你們這些藝術家們!」他說,「喜歡熱情奔放,喜歡偉大的場面,喜歡和才氣橫溢的人在一起,但是我這兒有好酒;我還指望我收藏的那些名畫可以補償象你那樣一位藝術家在我們這些生意人中間感到的氣悶。」

  可憐的皮埃爾·格拉蘇,他從來沒有聽慣人家的恭維話,現在受到這一番崇拜,虛榮心被搔得癢癢的,怎麼會不飄飄然起來呢。這位直心眼兒的藝術家,這個不光彩的庸才,這顆黃金般的心兒,這忠心耿耿的性格,這個笨拙的畫匠,這個了不起的好小子,胸口掛著王家的榮譽勳章,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準備去達弗賴城享受一年中最後的好天氣。

  畫家毫不擺闊,搭著公共驛車來到了那兒,不禁羡慕瓶子商蓋的別墅真漂亮。這別墅坐落在一個五英畝大的園林中間,佔據了整個城鎮最高的地形,放眼眺望,景色好極了。把維吉妮娶了來,那就是說,有一天這漂亮的別墅就是他的了。

  魏爾韋勒一家人都出來歡迎他,那種熱情、那種歡樂、那種天真、那種市民階層的毫不掩飾的愚蠢,使他不知如何是好。這是勝利的一天。他們領著未來的女婿在淡黃色的園徑上散步。那些園徑事先早已平整過、打掃乾淨,就象準備接待大人物似的。就連四周的樹木也好象經過一番梳洗,草坪已經軋過;鄉村的清新空氣中飄來了廚房裡幾絲使人開胃的香味兒。整幢宅子,到處似乎都在歡呼:「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光臨咱們這兒啦!」小爸爸魏爾韋勒象一隻圓蘋果似地在他的園林裡滾動著;那閨女象黃鱔般不住地扭動著身子;那位媽媽是一幅端莊的模樣,在後面一步步跟著。這三個人纏住格拉蘇不放,足足鬧了七個小時。

  吃過飯後——這桌酒席時間之長和這桌酒席之豐盛可以相互媲美——魏爾韋勒老夫婦隆重獻寶的時刻來到了:打開陳列室的大門,只見裡面照耀著的燈光都是經過精心佈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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