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皮埃爾·格拉蘇 | 上頁 下頁


  在他的學藝期間,從這裡轉到那裡,每進一個畫室,富熱爾人那種心平氣和、循規蹈矩的脾氣總是提供讓人取笑的材料。但是不論在哪兒,他的謙遜,他的耐性,他的羔羊般的好性子,使他周圍的同學們軟下心來。大師們對於這個好小子可沒有什麼好感;大師們愛憐的是那班才氣橫溢、出類拔萃、談笑風生、性如烈火的人,或是皺眉蹙額、冥思苦想、一望而知是大有前途的天才。富熱爾人身上的一切都宣告他的平庸。他綽號叫做「富熱爾人」——那是埃格朗蒂訥所寫的一個戲劇①中的畫家的綽號——給他招來了數不清的侮辱;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既然是在那個城鎮裡生下來的,他就得接受這個綽號。

  格拉蘇無愧於他的姓氏②。長得矮矮胖胖,膚色黯淡,棕色的眼睛,黑頭發,喇叭鼻子,寬嘴巴,長耳朵。他那一團和氣、逆來順受的神情,並沒有把他那張氣色極好、但是缺少表情的臉兒補救過來。他從來沒有臉紅脖子粗、慷慨激昂、以及標誌著一個偉大藝術家的風趣機智,因此也就從來不會為之而受到折磨。

  這個小夥子生下來為的是規規矩矩做一個生意人,從外省來到京城,在一個顏料商(馬耶訥省人,跟奧日蒙是遠房親戚)的店鋪子裡做夥計。他憑著布列塔尼人的那股倔強勁兒,硬是叫自己成為一個畫家。他在學畫的那段時期,日子是怎樣挨過來的,吃了多少苦頭,那只有上帝知道了。他吃的苦頭不下於那些大人物吃過的苦頭;那些大人物,當初受盡貧窮的折磨,象被一群獵狗追捕的困獸那樣被一幫庸人圍攻著,同時還被渴望著報復的成群結隊的「虛榮」追逐著。

  後來,富熱爾人自以為羽毛已經豐滿,可以展翅起飛了,就在殉道者街高頭③租了一間畫室,在那兒開始拼命幹起來。

  一八一九年他初試鋒芒,送到盧浮宮展覽評審團那兒的第一幅畫,描繪的是鄉村中的婚禮場面——那是他下了死功夫模仿格勒茲④的作品。這幅畫被淘汰了。

  ①埃格朗蒂訥(1755—1794),法國喜劇作家。這裡所說的戲劇不詳,待考。

  ②格拉蘇(Grassou)從「肥胖的」(gras)一詞而來,又和「胖胖的」(grasso-uillet)一詞近似。

  ③巴黎地勢呈坡形,所以街道有高頭、低頭之分。

  ④格勒茲(1725—1805),法國風俗畫家,當時極受歡迎。

  當富熱爾人聽到這不可挽回的判決時,並沒有象那些才高志大的畫家那樣,暴跳如雷,或是因自尊心受傷而象癲癇病人那樣大發歇斯底里,有時甚至鬧到向藝術博物館的館長或秘書送去挑戰書,或是發出暗殺的恫嚇。富熱爾人平心靜氣地把他的油畫領出,用布巾把畫包好,拿回到畫室來,一邊向自己發誓一定要做個大畫家。

  他把油畫放在畫架上,去找他過去的老師施奈爾,那是一位極有才能的畫家,一位性情溫和又有耐性的藝術家,上次舉行沙龍時,獲得了不折不扣的成功。於是他求他的老師來給他那幅被退回的作品指出一些缺點。那位大畫家放下手頭的一切就來了。當可憐的富熱爾人把他領到那輻畫的面前,施奈爾才看了一眼,就拉住他的手說道:

  「你是一個好小夥子,你有一顆黃金般的心,哄騙你可不應該。聽著,你仍然沒有超出我們從前在畫室裡對你的看法。當一個人用畫筆畫出這樣一些名堂來,我的好富熱爾人,那他還是讓顏料留在布律隆顏料商店,別去抄襲旁人的畫來得好。趁早回去,戴上一頂棉睡帽,九點鐘就上床睡覺;明天早晨十點鐘,到哪家辦公室去找一個工作,從此跟藝術脫離關係。」

  「我的朋友,」富熱爾人說,「我的畫早已被判死刑了,我不是向你討一份判決書,而是問你要一個罪名。」

  「呃,好吧!你畫得太灰太冷,好象在眼睛上蒙了一塊黑縐紗來看大自然;你的筆觸笨重,畫法雜亂,你的構圖是從格勒茲那兒模仿來的;他自有他的本領來補救他的缺陷,而你卻沒有這些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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