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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第四章 另一首田園詩

  「咳!我的天!爸爸,」通薩爾見他老丈人走進來,疑心他還沒吃飯,就說:「您這張嘴可太著急了!我們什麼也沒的給您吃……還有那繩子,咱們不是要打繩子嗎?真奇怪,您前一天在打繩子,可第二天不見有多少打好的!您早就該搓一條繩子把自己老命了結算了。因為我們越來越養不起您了……」

  農民和工人開起玩笑來有古雅典遺風,就是把自己心裡想的都說出來,用滑稽的表達方式加以誇大。其實沙龍裡的做法也沒有什麼兩樣,其區別只在於用機智的雅謔代替那繪聲繪色的粗話罷了。

  「沒有什麼老丈人了!」老頭兒說,「今兒個就講實打實的。我要一瓶上等好酒。」

  富爾雄說著拿出一個在手心裡象太陽一樣閃閃發光的一百蘇的銀幣,在他坐的那張破桌子上當的一敲。那桌子上面一層油膩,再加上燒焦的黑斑、酒漬、刀痕,可真夠瞧的。瑪麗·通薩爾一聽見錢的聲音,立刻挺起身子,做出小艇準備投入賽舟的姿態,向她外公投去一瞥,那野性的目光,象一道閃光從她的藍眼睛中射出。這金屬的音樂把通薩爾媳婦從里間吸引了出來。

  「你老是欺侮我可憐的爸爸,」她向通薩爾說,「他一年來可賺了不少錢;但願上帝保佑這是正道兒來的錢。是這個嗎?咱們瞧瞧!……」她說著撲向那銀幣,一把從富爾雄手裡搶了過來。

  「去拿來,瑪麗,」通薩爾正色向他女兒下令,「木架上頭還有瓶裝的酒。」

  鄉下只有一種質量的酒,不過裝璜有兩種:桶裝的和瓶裝的。

  「您這是哪兒弄來的?」通薩爾媳婦問她父親,一邊順手把銀幣塞進口袋。

  「菲莉賓娜,你准不得好死!」老頭兒說著搖搖頭,他沒有設法把那錢搶回來。

  富爾雄顯然已經認識到跟他那厲害的女婿和女兒鬥是白費力氣。

  「你們一瓶酒要賣一百個①蘇,」他恨恨然接著說,「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以後要上和平酒家了。」

  ①一法郎等於二十個蘇,一百個蘇就是五法郎。

  「你甭廢話,爸爸,」這個活象古羅馬主婦的白白胖胖的老闆娘答道,「你需要一件襯衫;一條乾淨褲子,換一頂帽子,我看你還得來一件背心。」

  「我跟你說過,這樣一來我可就完蛋了!」老頭兒嚷道,「人家要認為我有錢了,就什麼也不給我了。」

  金發藍眼的瑪麗拿來一瓶酒,把老頭兒的高談闊論打斷了。他屬￿那種舌頭沒遮攔的人,最窮凶極惡的想法都說得出口。

  「那您不肯告訴我們您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嗎?」通薩爾問道,「我們也想去呢!」

  這個兇狠的酒店老闆一邊打完一個套索,一邊偷看他丈人的褲子,很快就發現另外那五法郎銀幣從褲子裡鼓出一個圓圓的形狀。

  「祝你們健康!……我要變成資本家了。」富爾雄大爺說。

  「您要是想當資本家,是會當成的,」通薩爾說,「您這個人是有辦法的!……可是魔鬼在您後腦勺鑿了一個洞,什麼全從那兒跑了!」

  「要是好多人都去看阿沃訥河的源頭,您就發財了,富爾雄爺爺!」瑪麗說。

  「是嘍。」他答道,一邊喝著瓶裡最後一杯酒,「不過那是仗著用水獺玩花樣,水獺生氣了,有一隻竄到我腿底下,可以給我賺二十多法郎。」

  「咱們打賭,爸爸,你准是用麻繩做了一隻水獺吧?……」通薩爾媳婦向她父親狡黠地擠擠眼睛。

  「要是你給我一條褲子,一件背心,一副鑲邊的背帶,好讓我在我們的蒂沃利舞臺上不給韋爾米歇爾丟臉,(那個索卡爾老頭兒總在我後頭嘀咕)我就讓你留下那塊銀幣。我的女兒,你這個主意值。這樣我就可以把艾格莊那個有錢人再抓在手裡,他說不定會一下子迷上水獺的!」

  「去給我們再拿瓶酒來,」通薩爾向他女兒說,「你爸爸要是真有只水獺,會給我們看的。」他轉向他的老婆,想用激將法激一激富爾雄。

  「我怕你們把它放在油鍋裡炸了,不敢拿出來!」老頭兒望著他女兒,眨眨他一隻發綠的眼睛。「我那塊銀幣已經落進菲莉賓娜的腰包;我可讓你們給嚇著了,你們在供我吃穿的名義下拿走了我多少銀幣!……可你們還嫌我這張嘴太著急,我還光著身子滿處跑……」

  「您把您最後一身衣服賣掉了到和平酒家去喝香料酒,爸爸!」通薩爾媳婦說,「韋爾米歇爾還想攔您來著,這就是證據。」

  「韋爾米歇爾!……我沒少請他吃喝!韋爾米歇爾是不會出賣交情的。准是那個他還有臉管她叫老婆的二百斤重的兩腳肥豬幹的!」

  「不是他就是她,」通薩爾說,「或者是博內博……」

  「如果是博內博,」富爾雄接著說,「他是和平酒家的臺柱子……我非得……把他……夠了。」

  「可是,酒鬼,這跟您賣衣服有什麼關係呢?您賣了就是您賣了;您又不是孩子!」通薩爾說著拍拍老頭兒的膝蓋。

  「去跟我的酒桶比賽吧,讓您喝到嗓子發紅!通薩爾太太的父親是有權利這麼做的,這總比把白花花的銀幣往索卡爾那兒送好!」

  「您在蒂沃利給人伴奏跳舞已經十五年啦,居然沒摸著索卡爾香料酒的秘方,還虧您這麼個精細人兒!」女兒跟父親說,「要有了那個秘方,我們也能象裡穀一樣有錢啦!」

  惹得通薩爾媳婦嗔怪富爾雄大爺的那種香料酒在摩凡山區和山腳下勃艮第省靠近巴黎那邊的部分地區,是一種相當貴的酒,在當地農民生活中占很重要的地位。凡有酒館的地方,做點心和汽水的師傅多少都會配製。這種溫性的酒是用精選的葡萄酒、糖、肉桂和其他香料釀成的,比起那些各種名堂的滲假的或混合酒:拉塔菲亞、一百零七年、好漢露、嘉西斯、維斯佩特羅、太陽精等等,都受歡迎。直到法國和瑞士邊境還可見到這種香料酒。在汝拉山區,偶有旅客足跡的荒郊野地,旅店老闆在推銷員大力推薦下,把這種工業產品叫做賽拉居斯葡萄酒。在爬山爬得饑腸轆轆時,花三、四個法郎買一瓶喝喝還是其味無窮的。於是在摩凡山區和勃艮第省,有點小小的病痛,神經稍受震動,都可以作為喝香料酒的藉口。女人們在產前、產後,以及分娩過程中,喝這種酒除加糖外還就著烤肉吃。香料酒使農民傾家蕩產。因此,這種誘人的飲料不止一次成為丈夫管教妻子的由頭。

  「咳,沒轍!」富爾雄答道,「索卡爾總是關起門來造香料酒!他的方子連死了的老婆也沒告訴。他做這酒的材料全是從巴黎弄來的!」

  「行啦,別折磨你爹了!」通薩爾嚷道,「他不知道……就不知道。人不能什麼都知道!」

  富爾雄見他女婿表情和語調都軟下來了,心中直犯嘀咕。

  「你還想搶走我什麼?」老頭兒直率地說。

  「我嗎,」通薩爾說,「我的財產都是正道兒得來的,我要是從您這兒拿點兒什麼,那都是拿您過去許給我的嫁妝來折賬的。」

  富爾雄受了這一番頂撞,反倒踏實了,他低下頭去,表示認輸。

  「這是一個漂亮的套索,」通薩爾接著說,一邊走到他老丈人跟前,把套索放在他膝蓋上;「艾格莊的人需要野味。咱們一定能想法把他們的野味賣給他們自己,要不然,就是老天單單不保佑咱們這號人了,可憐的人!」

  「打得真結實,」老頭仔細端詳這專幹壞事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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