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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讓夫人耳聞目睹我的操作,這對她來說太難受了,」醫生說,他明白檢察官懷疑什麼,「先生們,讓她待在隔壁房間裡吧。」

  檢察官和法官贊同了好心醫生的建議,菲利西也去侍候女主人。法官和檢察官低聲談起話來。司法部門的官員是不幸的,他們不得不懷疑一切,設想一切。他們常常必須假設種種罪惡的意圖,還必須解釋這些意圖,以便找到極其矛盾的行為掩蓋下的事實真相,時間一長,這行可敬而又可怕的職業,就不可能不使那些遭到他們懷疑的豪邁感情的源泉在他們身上漸漸枯竭。如果說一生從事搜索人體秘密的外科醫生的感覺官能最後會變得遲鈍,那麼,不得不常常搜索人們靈魂各個角落的法官的良心又會怎麼樣呢?為他們的使命做奉獻的,首先是他們自己,他們一生為自己破滅了的幻想而悲哀,犯罪行為在他們心頭的壓力並不比在罪犯心頭來得輕。

  坐在審判席上的老者是令人崇敬的,但是一個年紀輕輕的法官不是令人戰慄嗎?這位預審推事便是一位年輕人,而他不得不對檢察官說:「您認為這個女人會不會是她丈夫的同謀?要不要對她進行預審?您是否主張審問她?」

  檢察官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作為回答。然後又補充說:

  「蒙特菲奧爾和迪阿爾是兩個臭名昭著的壞分子。女僕對案情一無所知。我們到此為止吧!」

  醫生在進行他的工作,察看迪阿爾的屍體,同時對書記官口述驗屍筆錄。突然他跑進珠安娜的房間。

  「夫人……」

  珠安娜已脫掉了那件滿是血污的袍子,她朝醫生走過來。

  「是您,」醫生俯在西班牙女人的耳邊說,「殺了您的丈夫。」

  「是的,先生。」

  「……根據……上述事實……」醫生繼續口述道,「可得出以下結論:名叫迪阿爾的人是自願自殺。」

  「您寫完了嗎?」他停頓了一會兒以後問書記官。

  「寫完了。」錄事說。

  醫生在筆錄上簽了名,珠安娜向他投去一瞥,一時間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睛,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眼淚。

  「先生們,」她對檢察官說,「我是外國人,是西班牙人。我不懂貴國的法律,在波爾多又沒認識的人,我要求你們幫個忙,給我辦一張回西班牙的護照……」

  「等一等,」預審推事急忙說。「夫人,從蒙特菲奧爾侯爵那兒搶來的錢到哪兒去了?」

  「迪阿爾先生曾模模糊糊跟我說起過一堆石頭,」她回答說,「錢可能藏在石頭下面。」

  「那堆石頭在哪裡?」

  「在街上。」

  法官和檢察官面面相覷。珠安娜不由自主地做了個正氣凜然的動作,並且把醫生喊了過去。

  「先生,」她在他耳邊說,「難道我被懷疑有什麼可恥的意圖嗎?我!那堆石頭大概在我家花園的盡頭。請你們自己去找吧。仔細看,仔細搜,把錢找出來。」

  醫生帶上預審推事出去了,並且找到了蒙特菲奧爾的皮夾。

  第三天,珠安娜賣掉她的金十字架作旅費。她和兩個孩子將乘驛車到西班牙邊境。在前往驛站的路上,她聽見有人喚她;原來是她的母親,已經奄奄一息,躺在擔架上,正被抬往醫院,她從擔架簾子的縫隙裡瞥見了女兒。珠安娜讓人把擔架抬進一扇通馬車的大門內。母女就在那裡見了最後一面。雖然兩人交談時聲音很低,朱安仍然聽見了下面這句訣別的話:

  「安息吧,我的母親,我已經替所有的瑪拉娜受過苦了。」

  一八三二年十一月於巴黎

  [陸秉慧/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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