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瑪拉娜母女 | 上頁 下頁


  第十一天用晚餐時,他認為有必要告訴老佩雷茲(但要他必須保守秘密),他在家裡失寵是由於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就在演出夜間這幕戲的同時,說出這一席假話,豈不令人厭惡!蒙特菲奧爾是精於此道的演員,他正在為自己的戲安排一個結局,並且象熱愛自己的表演藝術的藝術家一樣,已在預先欣賞這個結局。他打算不久便毫無遺憾地離開這所房子和他的戀人。然而,要是珠安娜在等了他好久以後問佩雷茲(她也許是冒著生命危險提這個問題的),他的客人到哪兒去了,佩雷茲就會說:「蒙特菲奧爾侯爵和家人和解了,因為家裡同意接待他的妻子,他回去把她介紹給他們。」當然,佩雷茲並不知道這幾句話對珠安娜有多麼重要。到那時,珠安娜怎麼辦!意大利人從來沒想過珠安娜會怎麼樣;不過他研究過她的高尚、坦誠以及她所有的好品德,確信她會保持沉默。

  他不知從哪位將軍那裡要到一件公差。三天后的夜晚,也就是出發前一天的夜晚,蒙特菲奧爾大概象老虎一樣不想讓獵獲物有任何剩餘,吃罷晚飯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去珠安娜那裡,好有一個更長的告別之夜。珠安娜不愧是地道的西班牙人,地道的意大利人,胸中裝著雙倍的激情,她為情人這一大膽的行動而滿心歡喜,因為這一大膽行動表明他的愛情是多麼熾烈!在婚姻的純潔愛情裡得到私訂終身的令人揪心的幸福,把丈夫藏在自己的床幃後面;幾乎是在欺騙養父母,萬一被發現,能對他們說:「我是蒙特菲奧爾侯爵夫人!」這對一個愛幻想的、三年來一直夢想愛情及其危險的少女來說,不是一大樂事嗎?壁幔的門在兩人身後關上了,如同帷幕遮掩著他們的狂熱,他們的幸福,我們不必把它掀起來。這時大約九點鐘光景,呢絨商和他的妻子正在念晚禱詞;突然,小街上傳來了套著好幾匹馬的馬車車輪的滾動聲;接著店堂裡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女傭急忙跑去開門。從一輛被千萬條道路的泥濘濺得滿是泥巴的轎式馬車裡,當即跳下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三步並著兩步走進古老的客廳。她的車穿過了意大利、法國和西班牙。這女人就是瑪拉娜!就是儘管年已三十六歲,儘管天天尋歡作樂,卻依然保持著be1tafolgorante①的全部光彩的瑪拉娜(我們保留她在米蘭的崇拜者們專門為她創造的絕妙字眼),就是成了國王②的公開情婦的瑪拉娜。她從情夫陛下嘴裡得知西班牙的戰事和塔拉戈納被圍以後,立即離開了那不勒斯,離開了那不勒斯的狂歡,那不勒斯的天空,離開了用絲綢、香水、情詩、金銀織成的生活的巔峰。

  ①意大利文:驚人的美貌。

  ②指那不勒斯王繆拉,但事實上此故事與繆拉無關。

  「去塔拉戈納!要趕在塔拉戈納被佔領以前到達!」她大聲說,「我要在十天內到達塔拉戈納……」

  就這樣她丟下了王室、丟下王冠,來到了塔拉戈納城,身上帶著那不勒斯王的敕令,還帶著使她能以火箭的速度和火箭的光彩穿過法蘭西帝國的巨額金錢。對母親們來說,不存在任何距離,真正的母親能預感到一切,能從地球南極看到在北極的孩子。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瑪拉娜喊著。

  聽到這聲音,看到這女人突然闖進來,目睹這種近乎女皇的氣派,祈禱經書從佩雷茲和他妻子手裡掉了下來,這女人的聲音象雷鳴,而她的目光如同閃電。

  「她在這兒,」商人停了一會兒,讓自己從瑪拉娜的突然到來、以及她的聲音和目光引起的激動中恢復過來,然後用平靜的語調回答。「她在這兒,」他又說了一遍,一面指指那個單人小間。

  「是的,不過,她沒生過病吧,她一直……」

  「一直很好,」拉古尼雅夫人說。

  「我的上帝!現在可以把我永世打入地獄了,如果你願意,」瑪拉娜嚷道,一面精疲力竭,死人一樣軟癱在一張扶手椅裡。

  焦慮引起的虛火一下子退掉了,她的臉色變得煞白。這以前她曾有力量忍受痛苦,此刻卻再也沒有力量承受歡樂了。歡樂比痛苦更強烈,因為它包含著痛苦的餘波和快樂引起的焦慮。

  「可是,」她說,「你們是怎麼保住她的呢?塔拉戈納是給強攻下來的呀!」

  「是啊,」佩雷茲說,「不過,既然您看見我活著,幹嗎還提這個問題呢?只有先把我殺死,才能危及珠安娜,難道不是嗎?」

  聽了這番回答,高級妓女一把抓住佩雷茲長滿繭子的手吻起來,眼睛裡湧出來的淚水滴在這只手上。她,一個從來不哭的女人,她的眼淚是天底下最貴重的東西。

  「好佩雷茲,」她終於說,「不過,你們家裡總該住過軍人吧?」

  「就一個,」西班牙人回答,「我們運氣好,碰上一個最正派的人,一個痛恨拿破崙的意大利人,祖籍西班牙,已經結婚,很冷漠。他起得晚、睡得早,而且現在還病著呢。」

  「一個意大利人!他姓什麼?」

  「蒙特菲奧爾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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