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瑪拉娜母女 | 上頁 下頁


  這時,利納公爵問她:「你怎麼了,我的寶貝?」她在想,珠安娜從此得救了。她將來也許是個地位卑微的女人,然而不會是個無恥的娼妓,不會任所有的男人對她說:「你怎麼了,我的寶貝!」總之,商人和他妻子一絲不苟地履行了他們的職責。珠安娜的財產——也就是他們的財產——可能已翻了十番。佩雷茲如今是省裡最富有的商人,他對珠安娜懷著一種近乎迷信的感情。不正是這個天仙般人兒的來臨,先使他們古老的家庭免於丟人的破產,繼而又給他們帶來前所未有的昌盛嗎?他妻子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對人體貼入微,把珠安娜培養成一個虔信上帝、既美麗又純潔的孩子,有資格做一個莊園主的妻子,或是富商的妻子,她不會缺乏錦繡前程所需要的任何品德;佩雷茲早就想到馬德裡去一趟,要不是發生了前面講到的事,佩雷茲也許已經把她許配給西班牙某個貴族了。

  「我不知道現在瑪拉娜在哪裡,」佩雷茲結束他的故事時說,「可是不管她在天涯還是海角,要是得知我們省份已被你們的部隊佔領,塔拉戈納城已被包圍,她一定會趕來守護她的女兒。」

  商人的敘述改變了意大利上尉的決心,他不想要珠安娜·德·芒西尼做蒙特菲奧爾侯爵夫人了。從少女透過百葉窗和他交換的眼波,從她剛剛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耍的手腕,以及給他投來的最後一瞥,他認出了瑪拉娜的血統。這個浪蕩子想娶一個品行好的女人哩!眼下他的豔遇充滿驚險,不過這種危險不會把人——哪怕是最膽小的人嚇倒,因為它使愛情及其歡樂更富有刺激性。櫃檯上睡著夥計,廚房裡的吊床上睡著女傭人,佩雷茲和他妻子大概象所有老人一樣睡得很驚醒,房子的回聲很大,白天有嚴密的看守,這些都是障礙,使他的愛情可望而不可即。然而,這好奇的意大利姑娘血管裡奔流的是瑪拉娜家族的血,從風俗習慣來說,她是西班牙人,她確實還是個處女,不過正迫不及待想嘗嘗愛情的滋味。情欲、少女和蒙特菲奧爾,三者加在一起可以對抗整個宇宙。一帆風順的人特有的直覺,以及自己也說不清的模糊希望(人們稱之為預感,這個詞極能反映真實情況)驅使著蒙特菲奧爾。入夜之初,他守在窗前,專心一意注視著下方,估計那是老夫妻藏匿他們晚年的寶貝和歡樂的秘密房間所在的位置。底層和二樓之間的中二層(我用法國人的說法,好讓讀者對場所有更清楚的瞭解)把兩個年輕人隔開了。上尉無法求助於戀人在這種情況下創造的人為語言,即在樓板上弄出有一定含義的響聲。可是機遇,或者說不定就是那位姑娘,來幫他的忙了!就在他站到窗前時,發現內院黑魆魆的高牆上有一個圓形光區,光區中間顯現出珠安娜的剪影;從影子的姿勢和手臂反復的動作來看,她正在作夜間的梳妝。

  「她是獨自一人嗎?」蒙特菲奧爾暗自思忖。「我能不能拿根線,一端系上一封信,裡麵包幾枚錢幣,用來敲打她的小房間採光的小圓窗,但又不發生危險呢?」

  於是他立即寫了一封短信,一封地地道道軍官的信,一個被家庭放逐到厄爾巴島當兵的人寫的信,一個過去身上灑滿麝香水、如今成了軍服供應科上尉的沒落侯爵寫的信。他用所有可以做繩索的材料編了根繩子,把信拴在繩子上,信裡裝上幾枚埃居,然後在萬籟俱寂中將繩子滑到光圈中間。

  「我可以從投在牆上的影子知道,她母親或女傭是否陪伴著她,如果她不是一個人,」蒙特菲奧爾想,「我就趕緊把繩子收上來。」

  經過無數次不難想像的困難,錢幣終於打著了窗玻璃,牆上只有一張臉,只有珠安娜苗條的上半個身影在晃動。姑娘輕輕打開窗格,看見了信,把它取下,站在那兒讀起來。蒙特菲奧爾在信上自報了姓名,約她幽會;還用小說裡的陳詞濫調表白,願向珠安娜·德·芒西尼奉獻他的一顆心,並願娶她為妻。真是無恥而庸俗的伎倆,然而這種伎倆卻總是成功無疑!在珠安娜這個年齡,心靈的高尚不是更增加了年輕無知的危險嗎?那個時期的一位詩人說得妙:「女人只在她充滿力量時委身於人。」當情夫被愛得最深時,卻假裝懷疑他挑起的愛情;一個輕信而高傲的姑娘想出一些需要她作出犧牲的事,她既不夠瞭解世界,也不夠瞭解男人,不會在激情中保持冷靜,不會鄙視那種忍心接受為贖出虛偽的責備而奉獻出來的生命的男人。自有絕妙的人類社會以來,年輕姑娘常因徘徊在謹小慎微、思前顧後的美德與失足的災難之間痛苦萬分。倘若她抵抗,就要失去愛情,而且看來是最甜美的初戀;倘若她輕率,就會毀掉一門親事。只要看一眼曲折複雜的巴黎社會生活,就無法懷疑宗教存在的必要性,儘管並不是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姑娘被引誘失身。可是巴黎地處緯度四十八度,而塔拉戈納城地處緯度四十一度。氣候影響這個老問題仍然有助於敘述者解釋突兀的故事結局,愛情中的輕率或防範。

  蒙特菲奧爾兩眼緊盯著顯現在光圈中心美麗的黑色側影。他和珠安娜兩人互相見不著。一條該死的簷楣不巧橫亙在兩層之間,使兩個戀人無法把身子探出窗外,也無法進行無聲的對話。上尉只得將全部精神和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光圈上,興許姑娘會天真地用手勢表達她的思想,他要是不注意就會看不到。然而,事情並非如此。珠安娜的奇怪動作不可能給蒙特菲奧爾任何希望。她極有興致地剪著信紙。品行端正、作風正派的人在產生懷疑時,常常會象喜劇中的霸爾多洛出於妒忌時那樣採取預防措施。一無紙張二無筆墨的珠安娜用剪刀來寫回條。不多一會兒,她把信重新系在繩子上,上尉把信拉上來,打開,置於燈光下,只見幾個鏤空字母組成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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