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天氣好的話,我們一起到海邊去散步……我們要談談你的詩作,德·拉巴斯蒂小姐。」

  這句話伴隨著飽含父愛的微笑。這微笑立刻象回聲一般出現在杜梅的嘴唇上,莫黛斯特能知道的也就不過如此。但是這也足夠了,既使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又使她久久不能成眠。她急切地想知道個究竟,她已經作了多少種猜測啊!所以第二天早上,她比上校還先穿戴整齊,準備停當。

  「你都知道了,我的好爸爸,」一走上去海邊的路,她就說道。

  「我都知道了,而且還知道不少你不知道的事,」他回答。

  說完這句話,父女二人默默地走了幾步。

  「孩子,你給我解釋解釋,一個母親寵愛的女兒,怎麼能不徵求母親的意見,就做出給一個陌生人寫信這樣重大的事情呢?」

  「唉!爸爸,媽媽肯定不許這樣做的。」

  「我的女兒,你覺得這樣做很理智麼?如果說你這一招完全是自己想出來的,就不說廉恥吧,你的理智,或者你的智慧,難道沒有告訴你,這樣做,就等於『自投男人懷抱』麼?

  難道我的女兒,我唯一的、僅有的孩子,就這樣毫無自尊心,這樣低賤麼?啊!莫黛斯特,你叫你父親在巴黎度過了地獄般的兩小時。總而言之,從道德上說,你這種行為和貝蒂娜是一樣的,況且沒有別人的引誘可以作為辯白的理由。你是很冷靜地賣弄風情,而這種賣弄風情,一時衝動的愛情,是法國女人最可怕的缺點。」

  「你說我毫無自尊心?……」莫黛斯特哭著說道,「可是他還沒見過我呀!……」

  「他知道你的名字……」

  「我們書信來往三個月,在這段時間裡,我們的心靈進行了交談。只是在我的眼睛確認我做得對以後,我才將名字告訴了他!」

  「對,我親愛的迷途天使,你是把某種類似理智的東西注入了荒唐的舉動,而這種荒唐的舉動既會毀掉你自己的幸福,也會毀掉你的家庭……」

  「可是,爸爸,不管怎麼說,得到了幸福就可以寬恕這種輕率的舉動,」她一氣之下說道。

  「要是只有輕率的舉動而無其他怎麼辦?」父親大叫起來。

  「這種輕率的舉動,我母親也是幹過的,」她生氣地頂撞道。

  「這孩子可真強!你母親在一次舞會上見過我以後,當天晚上就對她父親說,她認為跟我在一起可能會幸福……她的父親非常喜歡她。你母親對我的愛情的確來得很快,但那仍然是在父親的眼皮底下。莫黛斯特,你直截了當地說吧,那樣的愛情與給陌生人寫信的荒唐舉動之間有什麼共同之處呢!」

  「你說是陌生人?……爸爸,你要說他是我國一位最偉大的詩人,他的為人及他的生活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別人的惡意誹謗和攻擊。他是一個渾身是榮譽的人。而且對於他來說,我親愛的父親,直到我想知道他本人是否也和他的靈魂一樣美那一刻為止,我都是戲劇和文學作品中的人物,莎士比亞筆下的一個姑娘呀!……」

  「天哪!可憐的孩子,你這是在作關於婚姻問題的詩。人們之所以一向將女兒關在閨閣中不准出門,上帝、社會法律之所以將女孩兒們置於父親允諾的嚴格約束之下,正是為了使她們免遭這些詩歌給她們帶來的各種不幸。這些詩歌使你們著迷,使你們眼花繚亂,你們便不能恰如其分地欣賞它們。

  詩歌是生活中的一種消遣,但是詩歌不是全部生活。」

  「爸爸,在事實的法庭面前,這還是一場懸而未決的官司,我們的感情和家庭之間一向是有爭鬥的。」

  「哪個孩子為抵制家庭而得意洋洋,哪個孩子就要倒黴!

  ……」上校神情嚴肅地說道。「一八一三年,我親眼看見我的一個夥伴德·哀格勒蒙侯爵,不顧他父親的反對,娶了他的表妹為妻。那個姑娘把固執當作是愛情,後來這對夫妻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這個意義上,家庭是至高無上的……」

  「這些話我的未婚夫都對我說過,」她回答道,「有一段時間,他扮演的是奧爾恭①的角色,而且他勇於在我面前詆毀詩人的為人。」

  ①奧爾恭,莫裡哀的喜劇《答爾丟夫》(又譯《偽君子》)中的人物,一個老實天真、虔信宗教的市民。

  「你寫的信我看過了,」夏爾·米尼翁說道,情不自禁地冷笑起來,莫黛斯特見了,心中很是惴惴不安。「我應該向你指出,你最後一封信,對於一個被引誘的姑娘,一個朱麗·德·埃棠芝,幾乎是不能容許的!天哪!小說害得我們好苦啊!……」

  「小說不是寫的,親愛的父親,我們可以創造小說,當然最好還是看小說……路易十四時代和路易十五時代,發表的小說比現在少;可是現在的豔遇還沒有那時多……再說,既然你已經讀過那些信,你就應該看出來,我給你找的這個女婿,是最恭敬的兒子,有著天使般的心靈和責己甚嚴的正直品格;你也應該看出來,我們相愛的程度至少與你和我母親相愛的程度相差無幾……我同意你說的,有的事辦得不合程序。你可以說,我辦的事有點毛病……」

  「你寫的信我看過了。」父親打斷女兒的話,又重複了一句,「一個熟悉生活和被激情牽著鼻子走的女人可以幹的事,二十歲的姑娘幹了則是大錯特錯。正因為我看過你的信,我才知道他是怎樣在你面前把這種行為說得頭頭是道……」

  「對於用角尺來衡量生活的市民和老古板的哥本海姆之流,這當然是過錯……爸爸,我們不要脫離藝術和詩歌的世界談問題吧……我們這些姑娘,置身于兩種體系之間:要麼媚態百出,讓一個男人看出我們在愛他;要麼直截了當地向他走去……這後一種決定,難道不是很偉大、很崇高嗎?我們這些法國姑娘,就象商品一樣,被我們的家庭三個月之內售出,有時還象維勒幹小姐那樣,當月月底售出。可是在英國、瑞士、德國,差不多都是按照我遵循的這個程序結婚的……你還有什麼話可以駁斥我呢?難道我不是有點德國血統嗎?」

  「孩子!」上校瞪著他的女兒大叫起來,「法蘭西的優越性正是來自其理智及其邏輯的嚴密!美麗的法蘭西語言已註定其思想必然是合乎邏輯的,法蘭西是全世界理智的化身!英國和德國的風俗習慣在這一點上是浪漫的。可是,連這些國家的名門望族也遵循我們的規矩。你的父母很熟悉生活,他們對你的心靈和你的幸福要負責任,他們應該使你避免撞上人世的暗礁,這一點,你是從來不願意想的!……天哪!」他說道,「這是兒女的過錯,還是我們的過錯呢?是否應該將兒女置於鋼鐵的桎梏之下呢?我們疼他們,我們要讓他們幸福,不幸得很,這種疼愛又使他們牽動著我們的心:難道因為疼他們,我們就應當受到懲罰嗎?……」

  莫黛斯特聽著父親淚水哽咽地道出這種祈求,用眼角觀察著父親。

  「一個尚未以身相許的姑娘,自己挑選了一個漂亮小夥子作丈夫,不僅漂亮,而且還是一個才華出眾的人,出身高貴,地位可觀!……是象我一樣的性情溫和的貴族。難道這是犯了過錯麼?」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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