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兩個新嫁娘 | 上頁 下頁
十一


  六

  堂費利普·埃納雷斯致堂費爾南

  弟弟,這封信將告訴你,在寫這封信的時候,你們的一家之長已經脫離了險境。如果說,當年在「雄獅院」對我們祖先的大屠殺,迫使我們成為西班牙人和基督徒,那麼那次大屠殺也給我們留下了阿拉伯人的謹慎;①這一次,我大難不死,可能全仗在我血管中流動的阿邦塞拉熱人的血液。恐懼使費迪南①變成了高明的戲子,連瓦爾代②也聽信了他的表白。要不是我,這可憐的海軍司令早就完了。自由派永遠不會認清國王的本質,可是我早就摸透了這位波旁先生的性格:這位陛下愈是高唱保護我們的調子,就愈引起我的懷疑。真正的西班牙人無需一再重申自己的諾言。說得過多反倒不實。瓦爾代上了一條英國船。至於我,當我眼看親愛的西班牙在安達盧西亞已經難以挽回厄運時,我立即寫信給我在撒丁島的總管,要他為我提供安全措施。能幹的采珊瑚的漁夫們駕了一條小船在海灘邊等我。當費迪南命令法國士兵逮捕我的時候,我已經安抵我的瑪居梅男爵領地,置身于無法無天、根本不怕復仇索命的盜匪群中了。如今,西班牙的摩爾人在格拉納達的最後一門望族,似乎又回到了非洲的沙漠之中。這個領地是我們的撒拉遜③祖先傳下來的,連馬匹也是撒拉遜種。那些強盜聽說自己是在保護他們的主人索裡亞公爵,防備西班牙國王對他的仇殺,一雙雙眼睛裡頓時閃射出帶有野性的喜悅和驕傲的光芒。

  ①堂費利普是摩爾人(即中世紀入侵西班牙的阿拉伯人)的後裔,屬阿邦塞拉熱部族。傳說中世紀時,伊比利亞半島上的格拉納達王鮑布第爾(屬塞格利斯部族)的妃子和阿邦塞拉熱部族的阿邦·哈邁特私通,塞格利斯人為進行報復,在阿爾漢布拉宮的「雄獅院」南側大廳屠殺了大批阿邦塞拉熱人。後格拉納達為西班牙所征服,部分摩爾人成為西班牙人和基督徒。

  ①費迪南·德·波勞(1784—1833),即西班牙國王費迪南七世,法王路易十四的後代,他的倒行逆施在西班牙本土引起了一場革命(1820—1823),法國出兵後才鎮壓下去。這裡「恐懼」指他對革命的恐懼。

  ②瓦爾代·伊·弗洛爾(1767—1835),西班牙政治家,海軍司令,一八二三年曾任加的斯城的總督;特羅卡德羅要塞為法軍所陷後,他乘一艘英國船逃亡。

  ③中世紀歐洲人對阿拉伯或西班牙等地的穆斯林的稱呼。

  說起來,從摩爾人統治該島至今,我還是第一個來拜訪他們的埃納雷斯家的人,而在不久之前,這批強盜還害怕受到我的家法懲治哩!現在有二十支馬槍為我瞄向費迪南·德·波旁;當阿邦塞拉熱人征服盧瓦爾河沿岸時,他那個家族還不知在哪兒呢。我本以為,雖然我們過去對這個地方很少關心,我可以靠這塊幅員遼闊的領地上的收入來維持生計;可是,我一住下來就發現自己打錯了主意,克韋爾多①報告的情況是真實的。這個可憐蟲手下倒有二十二條光棍可以供我支使,但是連一個銅板也沒有;那裡有兩萬阿爾邦的薩瓦納②草原,但看不到一所房子;那裡有一片片原始森林,卻沒有一件家具!要開發這塊好地,需要一百萬皮阿斯特③,還要它的主人親自監督半個世紀:我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戰敗者們在逃之夭夭的時候,總會精心籌劃自己的未來,檢查失敗的原因。我眼看這具漂亮的屍體被禿鷲啄得不成模樣,不覺熱淚盈眶:我在這具屍體上看到了西班牙可悲的前途。在馬賽,我聽到了列戈④被害的消息。我痛苦地意識到,自己也將在長期的、默默無聞的苦難中了此殘生。既不能為一個國家獻身,又不能為一個女人活著,這難道算生活嗎!愛和征服,本是同一個觀念的兩個方面,它被作為法則,鐫刻在我們的軍刀上,用金字寫在我們宮殿的拱頂上,並不斷地被散落在大理石水池中的噴泉所傳誦。可是,這條法則徒然在我心中燃起熱情:如今軍刀已經砍斷,宮殿已成灰燼,活水泉已被貧瘠的沙土吸飲殆盡了。

  ①瑪居梅男爵領地的總管。

  ②生長在熱帶地區的一種稀樹草原,也叫薩瓦納植被。

  ③埃及等國的貨幣名。

  ④列戈·伊·努涅斯(1785—1823),西班牙愛國將領,一八二〇年發動反對費迪南七世的武裝起義,一八二三年法國出兵後,又領導遊擊隊進行抵抗,九月十五日被俘,十一月七日在馬德裡被處絞刑。

  以下就是我的遺言:

  堂費爾南,你這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壓制你的激情,囑咐你繼續效忠於reynetto①。作為你的哥哥和朋友,我請求你服從這道命令;作為你的家長,我要強迫你執行。你去求見國王,向他索取我的爵位、財產、職務及頭銜;他可能拿不定主意,對你裝模作樣;你就對他說,瑪麗·埃雷迪亞愛上了你,但她只能和索裡亞公爵成親。你的話一定會使他喜不自勝,因為埃雷迪亞家族的巨大財富使他無法逼我破產;這樣一來,他會認為我徹底完蛋了,你很快就會得到我的一切。

  ①西班牙文:自由的國王。指專制的、不受議會制約的國王。這裡指費迪南七世。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