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六十九


  第四章

  次日下午,瑪麗正在祈禱室——當年的小客廳——做最後的打扮。她整理著一頭黑色秀髮的幾個發卷,用一個新的絲絨網狀發飾束住一綹綹頭髮,一邊專注地照著鏡子。

  「快四點了,那沒完沒了的會議已經結束,」她心想,「雅各布從盧浮宮回來,那兒的人因為被召集的顧問人數和開會延續的時間而惴惴不安。究竟出了什麼事?一樁不幸。我的上帝,他知不知道徒勞的等待他多麼耗損心靈!他也許去打獵了?如果他玩得痛快,一切將再好不過。如果我見他快活,就會忘記自己受的苦。」

  她兩手在腰身上捋了捋,抹去微小的褶痕,側過身去看看衣袍在側面是否合身;這時她看見了躺椅上的國王。地毯大大減輕了腳步聲,他溜到那裡沒被人聽見。

  「您嚇了我一跳,」她不禁驚叫一聲,又趕緊止住,說道。

  「你正在想我嗎?」國王說。

  「我何時不想您呢?」她坐在他身邊問道。

  她替他脫下便帽和大衣,把手伸進他的頭髮裡,仿佛想用指頭替他梳理。查理任她擺佈,一句話也不回答。瑪麗很吃驚,跪下來仔細研究她的王主的蒼白面孔,看出了疲憊已極和比她已經驅散的所有傷感更加折磨人的傷感的痕跡。她忍住眼淚,保持緘默,以免話語不慎,加劇她尚不瞭解的痛楚。她做了溫柔女子在類似場合所做的事:她親吻過早佈滿皺紋的前額,脫了形的雙頰,試著把她心靈的清涼印在這顆憂慮的心靈上,把她的精神傳送到溫柔的撫愛中,但這些撫愛毫無效果。她把頭抬得與國王的頭一般高,用可愛的胳膊輕輕摟住它,默然無語,臉緊貼在這隱隱作痛的心口,窺伺著盤問這個沮喪的病人的良機。

  「我的查洛①,您不告訴您的可憐而不安的朋友是什麼想法使您親愛的前額暗淡,美麗的紅唇發白嗎?」

  「除去查理曼大帝,」他用喑啞粗沉的嗓音說,「所有以查理命名的法蘭西國王結局都很悲慘。」

  「啊!」她說,「那麼查理八世呢?」

  「風華正茂之時,」國王接著說,「這可憐的王子把頭撞在昂布瓦斯城堡的一扇他命人修飾的矮門上,異常痛苦地死去了。他的死把王冠給了我們家族。」

  「查理七世奪回了他的王國。」

  「小寶貝,他是在那兒(國王壓低聲音)餓死的,因為他擔心被太子毒死,太子已經毒死了他的美麗的阿涅絲②。過去父親怕兒子;如今兒子怕母親!」

  ①查理的昵稱。

  ②指查理七世的寵姬阿涅絲·索雷爾。

  「為什麼您在往事中搜尋呢?」她想著查理六世令人恐懼的一生,說道。

  「有什麼辦法呢,我的貓咪?國王不必求助占卜者就能找到等待他們的命運,他們只需請教歷史。此刻我關心的是如何避免傻瓜查理的命運,他被剝奪了王位,在七年的囚禁之後死於獄中。」

  「查理五世趕走了英國人!」她得意揚揚地說。

  「不是他,是杜·蓋克蘭;因為他吃了納瓦爾的查理的毒藥,有氣無力地拖日子。」

  「可是查理四世呢?」她說。

  「他結婚三次都沒有得到繼承人,雖然美男子腓力四世的兒子①仍以男性美著稱。到了他,第一批瓦盧瓦斷了香火,新的一批同樣將斷子絕孫;王后只給我生了個女兒,我死之前不會讓她懷孕,因為未成年期②將是王國可能遇到的最大災難。況且,他活得了嗎,我的兒子?查理這名字不吉利,查理曼大帝享盡了它的福氣。如果我再當法蘭西國王,我會為取號查理十世膽戰心驚。」

  ①查理四世是法蘭西國王美男子腓力的第三子。

  ②指君王因未成年不能親政的時期。

  「究竟誰看中了您的王冠?」

  「我兄弟德·阿朗松密謀反對我。我看見到處是敵人……」

  「先生,」瑪麗噘起可愛的小嘴說,「給我講點更快活的事吧。」

  「親愛的寶貝,」國王生氣地反詰道,「永遠別叫我先生,哪怕笑著說;你使我想起母親,她不斷用這個詞兒刺傷我,似乎用它摘去了我的王冠。她稱呼安茹公爵,就是波蘭國王『我的兒』。」

  「陛下,」瑪麗雙手合十,仿佛向上帝禱告,說道,「在一個王國裡您受到崇敬,陛下的光榮和力量充溢其間;在那兒,先生一詞的意思是我心愛的老爺。」

  她鬆開兩手,用一個優美的動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為這段話譜的曲調——用當年一個描繪愛情旋律的詞來形容——如此動聽,以致查理九世攔腰抱住瑪麗,用他出眾的膂力將她舉起,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用額頭輕輕蹭著情婦整理得那般俏麗的發卷。瑪麗判斷時機已到,大膽吻了查理幾下,他與其說接受,不如說忍受了下來;然後,在兩個吻之間,她對他說:「如果我的僕人沒有撒謊,你昨天在巴黎逛了整整一夜,和你象家中真正的幼子幹荒唐事的時候一樣。」

  「是的,」陷入沉思的國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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