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六十三


  這位君王很愛兩個人,把其中之一排除于聖巴托羅繆屠殺之外,而正當另一個被敵人指控給國王下了毒時,國王卻去他家用餐,這兩人便是他的首席醫生冉·夏普蘭和他的首席外科醫生昂布魯瓦斯·巴雷,他們受卡特琳娜召見,急匆匆從外省趕來,呆在那兒等待就寢的時辰。兩人關切地凝視著主人,幾位廷臣低聲向他們詢問;但兩位學者回答得很有分寸,隱瞞了他們帶來的判決。國王不時抬起變得沉重的眼皮,儘量不讓廷臣看見他投向母親的目光。突然,他猛地站起來,走到壁爐前。

  「德·希維爾尼先生,」他說,「為什麼您保留安茹和波蘭大法官的頭銜呢?您為我們效力還是為我弟弟效力?」

  「陛下,我全心全意為您效勞,」他躬身說道。

  「那麼您明天來吧,我打算派您去西班牙,因為馬德裡的宮廷裡正在發生怪事,先生們。」

  國王望了妻子一眼,又仰身倒在安樂椅裡。

  「到處都在發生怪事,」他低聲對青年時代的寵倖者之一德·塔瓦訥元帥說。

  他立起身把年輕時的玩伴帶到位於客廳一角的窗洞前,對他說道:「我需要你,留下最後再走。我想知道你將擁護我還是反對我。別裝出吃驚的樣子。我要掙脫束縛。我母親是這兒一切罪惡的根子。再過三個月,我要麼死掉,要麼成為事實上的國王。以你的性命擔保,別作聲!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索倫和維勒魯瓦。如果走漏了風聲,那就是你們當中的一個人幹的。別靠我這麼近,去向我母親獻殷勤吧,告訴她我快死了,你不覺得可惜,因為我是個可憐蟲。」

  查理九世胳膊搭在原寵兒的肩膀上走來走去,好象在和他談自己的病痛,以便騙過那些好奇的人;然後,由於擔心他的冷漠過於顯眼,他走過來與兩位王后交談,並把比拉格叫到她們身邊。這時,國務秘書皮納爾貼著牆象鰻魚一般迅速地從門口溜到卡特琳娜身旁。他和太后咬了兩句耳朵,太后點頭作答。國王不問母親是什麼事,只向朝廷投去氣憤已極和嫉妒的目光,然後又坐到安樂椅裡,緘口不語。這件小事在全體廷臣看來嚴重之至。撇開國王行使權力令人忍無可忍。國王沒有注意到伊麗莎白王后和德·費埃斯克伯爵夫人退出了客廳;但太后一直把兒媳送到門口。儘管母子不和令人對卡特琳娜和查理九世的動作、眼神、態度產生濃厚的興趣,但兩人冷冰冰的舉止使廷臣們明白他們在場是多餘的;年輕王后出去後,他們也離開了客廳。到十點鐘,只剩下幾個知己,兩位貢迪、塔瓦訥·德·索倫伯爵、比拉格和太后。

  國王一直沉浸在化解不開的憂鬱中。靜默令人厭煩。卡特琳娜顯得很尷尬,她想走,希望國王送送她,但國王固執地沉溺在遐想之中。她起身向他道別,查理九世不得不照她的樣子做;她挽起他的胳臂,和他走了幾步,俯下身在他耳邊悄悄說了這句話:「先生,我有要緊的事向您透露。」

  臨走前,太后在一面鏡子裡朝德·貢迪先生們眨了眨眼,這個動作避開了兒子的目光,因為他自己正朝德·索倫伯爵和維勒魯瓦使眼色。塔瓦訥若有所思。

  「陛下,」德·雷茨元帥從沉思冥想中擺脫出來說道,「我覺得您煩悶透了,您不再尋開心了嗎?上帝永在!我們夜晚上街搗蛋取樂的時光上哪兒去了?」

  「啊!那可是好時光,」國王歎口氣答道。

  「為什麼您不上街呢?」德·比拉格先生離開時說,一面朝貢迪兄弟遞了個眼色。

  「我一直愉快地回憶起那段時光,」德·雷茨元帥嚷道。

  「我倒想看看您在屋頂上的尊容,元帥先生,」塔瓦訥說道。——「該死的意大利貓,但願你摔斷頸骨,」他貼在國王耳邊補充道。

  「我不知道最輕捷地穿越院子或街道的將是您還是我;我只知道我們誰也不比誰怕死,」德·雷茨公爵回答。

  「好吧,陛下,您願意象年輕時那樣調皮搗蛋嗎?」禦衣總管說。

  二十四歲上,這位不幸的國王在任何人,甚至在奉承者的眼裡都不再年輕了。塔瓦訥和國王象真正的小學生一樣回憶起他們在巴黎開的幾個玩笑,兩人很快計議停當。兩個意大利人被人一激(說他們沒有飛簷走壁的本領),便打賭跟著國王走。大家去換無賴漢的服裝。德·索倫伯爵一個人留下來和國王在一起,用驚奇的神情望著他。雖說揣測到法蘭西國王的處境頓生憐憫之心的善良德國人是忠誠和榮譽的化身,但是他的思維不夠敏捷。查理九世被抱有敵意的人團團包圍,不能信賴任何人,甚至自己的妻子,她不知道他與母親和僕從們為敵,有幾次說漏了嘴,他很高興在德·索倫先生那裡遇到了可以完全信賴的忠心。塔瓦訥和維勒魯瓦只知道國王的一部分秘密。惟獨德·索倫伯爵瞭解整個計劃;況且他對主人很有用,因為他有幾個對他言聽計從、審慎親密的僕人供他調遣。德·索倫先生是侍衛隊弓箭手的指揮官,幾天來,他從中挑出只依附國王的人,組成了一個精銳連。國王想得是十分周到的。

  「怎麼,索倫,」查理九世說,「我們在外過夜不需要一個藉口嗎?本來我倒有德·貝勒維爾夫人,但這樣更好,因為我母親可以知道瑪麗那裡發生的事。」

  將跟隨國王的德·索倫先生請求准許他和手下的幾個德國人一起上街搜索,查理九世同意了。晚上十一時左右,變得十分快活的國王和他的三個廷臣動身去聖奧諾雷區探險。

  「我將從鴕鳥街經過,」查理九世對塔瓦訥說,「給我的愛人來個出其不意。」

  為了使記不清老巴黎地形的人更理解夜間這一幕,有必要對鴕鳥街的位置作一說明。亨利二世的盧浮宮在破磚爛瓦和房舍中間延伸。如今面朝藝術橋的側翼原有一座花園。柱廊處原先是壕溝和吊橋,後來佛羅倫薩人德·安克爾元帥①便在橋上被殺。花園盡頭矗立著波旁公館的塔樓,這裡一直是該王室親王們的住所,直到陸軍大統帥叛變的那一日,他因弗朗索瓦一世下令查封他的財產而破產,國王為避免在母親和他之間表態,以沒收陸軍統帥的財產結束了這場給法國帶來巨大不幸的官司。這座宮堡給河上增添了嫵媚的景致,到路易十四時代才拆除。鴕鳥街自聖奧諾雷街始,至濱河的波旁公館終。這條街在某些舊平面圖上的名稱是奧特裡什街和奧斯特呂街,它和其他許多街道一樣已從地圖上消失。蒲利街大概就是在鴕鳥街位於聖奧諾雷街那一頭公館的舊址上開闢的。作者們對這個名稱的詞源說法不一。有些人猜測它出自十四世紀奧斯特裡辛家族(Osterrichen)嫁給一位法國領主的小姐住過的公館。另一些人斷言那兒原是王家養鳥場,有一天巴黎傾城出動跑來觀賞一隻活鴕鳥。不管怎樣,這條彎彎曲曲的街道由於居住在盧浮宮周圍的幾位血統親王的公館而引人注目。

  ①指孔奇諾·孔西尼(1575—1617),意大利冒險家,其妻為法國王后瑪麗·德·梅迪契的乳母和心腹,他本人後來成為王后的寵臣和法國元帥。一六一七年,路易十三下令逮捕他,他因拒捕被殺於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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