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五十四


  「你們對貴教派的信徒做了什麼,使他們如此剛強?」王后領著肖迪厄朝一旁走了幾步說,「我的皮貨商的兒子表現得英勇卓絕……」

  「我們有信仰!」肖迪厄說。

  這時,大廳裡出現了人們三五成群熱烈討論此次會議的景象,按照太后的提法,它已定名為普瓦西討論會。卡特琳娜望了肖迪厄一眼,終於對他說:「是的,一種新信仰!」

  「啊!夫人,如果您沒有被與羅馬教廷的聯盟蒙住眼睛,您會看出我們正回到耶穌基督的真正教義上來,它在聖化靈魂平等的同時,給了我們大家在塵世的平等權利。」

  「您自以為和加爾文平等?」王后巧妙地問道,「得啦,我們只在教堂裡才平等。但是,說真的,解開連絡人民與王權的組帶!」卡特琳娜嚷道,「你們不僅僅是異端分子,你們通過擺脫對教皇的服從,反抗對國王的服從!」她突然離開他,又回到泰奧多爾·德·貝茲身邊。

  「我指望您,先生,」她對他說,「認真開好這次討論會。」

  「我原以為,」肖迪厄對德·孔代親王、納瓦爾王和德·柯利尼海軍元帥說,「國家大事處理起來更嚴肅。」

  「噢!我們全都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德·孔代親王說,與泰奧多爾·德·貝茲交換了一個機智的眼色。

  駝背離開同黨去赴約會。這位尊貴的德·孔代親王,這位党的領袖,是宮廷中情場最得意的人物之一;兩位當年最美麗的女子為他展開了異常激烈的爭奪戰,德·聖安德烈元帥夫人,未來的三執政之一的妻子,為壓倒德·吉斯公爵夫人,把她在聖瓦萊裡的豐美土地送給他,不久前曾想送他上斷頭臺的那個人的妻子,無法使德·內穆爾公爵停止與德·羅昂小姐調情,暫且愛上了新教徒的領袖。

  「與日內瓦多麼不同!」肖迪厄在盧浮宮的小橋上對泰奧多爾·德·貝茲說。

  「這些人更快活。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如此陰險!」德·貝茲回答他道。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肖迪厄附在他耳邊反駁道,「我在巴黎有些可以指望的聖徒,我將使加爾文成為先知。克裡斯托夫會給我們除掉最危險的敵人。」

  「可憐蟲為太后受了拷問,太后已輕而易舉地任命他為高等法院律師,而律師比殺人犯更愛告密。您該記得出賣了我們首次起事秘密的阿弗內爾。」

  「我瞭解克裡斯托夫,」肖迪厄神情堅信不疑地說,離開了日內瓦的使節。

  卡特琳娜接見加爾文的秘密使節幾天後,將近這年年底,——當時一年從復活節開始,現今的曆法①到新王即位後才被採納——在這出活劇鳴鑼開場的那間充作家庭起居室的褐色大堂屋裡,克裡斯托夫仍然躺在爐火邊、看得見河的一張安樂椅裡,雙腳擱在一隻矮凳上。勒卡繆小姐和芭貝特·拉利埃剛剛換了浸透昂布魯瓦斯送來的一種製劑的敷料紗布,他受卡特琳娜之托給克裡斯托夫治療。這孩子一旦被家人奪回,便受到最盡心盡意的照料。芭貝特經父親准許,每天早上來勒卡繆家,晚上才離開。克裡斯托夫成為學徒們仰慕的對象,在整個街區流傳著他的故事,把他包圍在神秘的詩意之中。他受了嚴刑拷打,著名的昂布魯瓦斯·巴雷使出渾身解數救他的命。他做了什麼才受到如此的對待?克裡斯托夫和他父親對此隻字不提。保持緘默關係到當時權傾朝野的卡特琳娜以及德·孔代親王的切身利益。太后和洛林人允許國王和吉斯家族的外科醫生昂布魯瓦斯治療一個被斥為異端的小夥子,他的探視把這個離奇的遭遇搞得雲山霧罩,誰也摸不著頭腦。最後,聖彼得-奧伯教堂住持數次來看望他的堂區財產管理委員的兒子,這類拜訪使克裡斯托夫身體處於這種狀況的原因更加難以解釋。

  ①此處指的不是一五八二年創立的公曆,而是一五六四年德·洛皮塔爾大法官在巴黎頒佈的一條法令,規定一月一日為一年之始。

  老行會理事成竹在胸,支支吾吾地回答向他談起他兒子的同行、商人和朋友:「我真幸運,夥計,總算保住了他的命!——有什麼辦法呢?別人的家庭糾紛,千萬不要插手。——我兒子把手伸進了柴堆,他拿的木柴足夠燒毀我的房子!——人家利用了他的少不更事,而我們布爾喬亞,我們和大人物交往只得到恥辱和損失。——這使我下決心要兒子搞司法,法院將教會他斟酌自己的言行。——如今在蘇格蘭的年輕王後起了不少壞作用;但也許我兒子也非常冒失!——我傷心透了。——這也許將使我下決心不再做買賣,我再也不願進宮了。——我兒子現在對宗教改革運動感到厭倦,它折斷了他的胳膊和大腿。沒有昂布魯瓦斯,我會變成什麼樣呢?」

  靠了這些話和這種明智的舉動,街坊鄰里證實克裡斯托夫已不再信仰新教。人人覺得老行會理事設法讓兒子進入高等法院是入情入理的事,本堂神甫的訪問也顯得十分自然。人們想到了行會理事的不幸,卻沒有想到他的恐怕顯得過分的野心。年輕律師在古老的堂屋裡為他搭的床上躺了——用當時的一個詞兒說——九個十天①,起床才不過一個星期,走路仍需拄著雙拐。芭貝特的愛和母親的溫情使克裡斯托夫深受感動;然而,這兩個女人讓他躺在床上,就宗教問題對他嚴加訓斥。德·圖院長來探望教子,對他親如慈父。克裡斯托夫,高等法院的律師,應當是天主教徒,他即將立誓作出保證;但是,不懷疑教子的正統觀念的院長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下面一段話:「孩子,你經受了嚴峻的考驗。我本人不知道德·吉斯先生們這樣對待你的理由,我勸你從今往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別去參與鬧事;因為王后和王上不會對興風作浪的人施加恩典。你沒有足夠的地位迫使王上立即作出抉擇,如德·吉斯先生們做的那樣。如果你想有朝一日當上高等法院的推事,你必須勤效王業,才謀得到這個高貴的職位。」

  ①原文用的是古詞nonante(九十),比利時、瑞士等地現在仍用該詞。

  然而,無論是德·圖院長的訪問,還是芭貝特的引誘和母親勒卡繆小姐的懇求,都沒有動搖宗教改革運動殉教者的信仰。克裡斯托夫為他的宗教受過苦,因而對它更加珍愛。

  「我父親決不會容忍我嫁給一個異端分子,」芭貝特湊在他耳邊說。

  克裡斯托夫只用眼淚回答,使俊俏的姑娘啞口無言,困惑不解。

  老勒卡繆保持著為父的尊嚴和行會理事的尊嚴,他觀察兒子,很少講話。這位老人重新得到親愛的克裡斯托夫後,對自己幾乎很不滿意,他懊悔對這個獨生子表現了自己的全部柔情;但私下對他很佩服。在一生的任何時期,行會理事從未耍過那麼多的陰謀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因為他看到千辛萬苦播下的種子已經成熟,希望全部收穫歸倉。幾天前,他單獨和克裡斯托夫作了一次長談,以便發現兒子抗拒不從的秘密。抱負不小的克裡斯托夫對德·孔代親王十分信任。親王那句慷慨的話——他不過說了親王該說的話——,他銘記在心;但他有所不知,在奧爾良,當他透過監獄的鐵窗向親王高喊令人感動的永別時,孔代恨不得叫他去見鬼,心中暗想:

  「加斯科涅人才能理解我!」

  克裡斯托夫儘管對親王懷著欽佩之情,他對偉大的卡特琳娜王后同樣抱有無上的敬意,她用一個眼色向他說明她不得不犧牲他,當他受刑時,她又向他遞了個眼色,在一絲淚光中許下無限的諾言。在用來養傷的九十個日日夜夜的寂靜中,新任律師回顧了布盧瓦和奧爾良的事件。他可以說不由自主地對這兩個靠山作了權衡:他在太后和親王之間躊躇不決。當然他給太后幫的忙比給宗教改革運動幫的忙要大,並且一個年輕人的心和思想必定傾向于王后,倒並非由於這個差別,而是由於她的女人身分。在類似的情況下,男人對女人寄予的希望總比對男人要大。

  「我為她犧牲了自己,她將為我做什麼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