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迪央王妃的秘密 | 上頁 下頁
十六


  「啊!如果您對我不信任,我為什麼還要到您這兒來?」德·阿泰茲大聲嚷道。

  「唉!我的朋友,」她答道,她的這聲感歎猶如情不自禁的自白,令人動心。「當女人一經決定自己的終身,難道她還能另有什麼打算?問題不在於我的拒絕(我能拒絕你什麼呢?);而在於,如果我說了出來,您會對我有什麼看法。我很願意把目前在我這個年齡,我所處的奇特地位向您傾吐;可是,如果一個女人揭露自己婚姻的秘密創傷,從而洩漏另一個人的陰私,您會作何感想呢?丟蘭納曾對強盜信守自己的諾言;難道對我的劊子手們,我就不該有丟蘭納的誠實嗎?」

  「您答應過別人嚴守秘密嗎?」

  「德·卡迪央先生從不認為有必要叫我保守秘密。難道您除了要我的心之外還要更多的東西嗎?暴君!難道您要我為您而犧牲我的誠實嗎?」她說道,同時向德·阿泰茲瞟了一眼,那意思是她對這場所謂的交心,比對她整個人還更重視。

  「如果您害怕我有什麼惡意,那麼您把我這個人看得太平凡了。」他以一種掩飾不住的苦楚神情說。

  「我的朋友,請原諒,」她回答說,一面拉過他的手,望著,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雙手裡,用手指非常溫柔地摩撫著它。「我瞭解您的一切優點,您曾經把您的整個一生告訴我,您的一生是高貴的,美好的,卓絕的,它和您的大名相稱;禮尚往來,也許我也應該把我的一生告訴您?可是,我擔心現在把那些並不僅僅是我個人的秘密告訴您,我就會在您的眼中顯得墮落了。何況,也許您,詩人和孤獨者,您不會相信社會上有這樣的醜惡。啊!當您在創作您的悲劇的時候,您不知道,在那些外表上看來極其和睦的家庭中扮演的悲劇,超過了您所寫的。您也不知道,那些表面貼金的不幸事件,不幸到了何等程度。」

  「我全都知道,」他大聲嚷道。

  「不,您什麼也不知道。她接著說,「難道女兒能揭發自己的母親?」

  聽到這句話,德·阿泰茲覺得自己好象一個黑夜迷失在阿爾卑斯山的人,當早上陽光初露時,發現自己兩腿跨在一個無底深淵的邊上。他呆呆地望著王妃,身上涼了半截。狄安娜以為這位天才人物是個神經脆弱的人,可是,她從他的眼裡看到一種光彩,這才使她安下心來。

  「總之,對我來說,您幾乎成了一位法官,她說話時神氣沮喪,「我可以說,象所有被誹謗的人那樣,我有權利表明我的無辜,如果大家還能回想得起,我是一個被社會強迫拋棄它的可憐的隱居者!我曾經是,現在仍然是被人們指控為行為輕佻,做了那麼多缺德事的人,這倒使我有權利找一顆能保護我的心,在那兒隱藏起來,不至於被人驅逐出去。我常常看到人們在審判別人時,往往對無辜的人加以很大的傷害,因此,我始終認為不屑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再說,我能向誰訴說呢?這些殘酷的事實,我們只能向上帝,或是我們認為和上帝很接近的人申訴,譬如說,一位神甫,或者我們自己的化身,那麼,如果我的秘密不是在這裡,」她說時用手按按德·阿泰茲的心,「象它在這裡一樣……」她又用手指壓壓自己的胸衣,「那您就不是偉大的德·阿泰茲,我也可能被騙了!」

  淚水濕潤了德·阿泰茲的眼睛,狄安娜目不轉睛地偷看他,好象要吞掉這些眼淚。那動作之敏捷,比得上母貓捕鼠的本領。德·阿泰茲在兩個月的充滿社交禮節的交往之後,第一次敢於握住這只溫暖馨香的手,把它拿到嘴邊,給它一個優雅、肉感的長吻,從手腕起直吻到指甲,使得王妃低下頭來,她預料,事情會象文學作品寫的那樣發展下去。她在想,天才人物應該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比社交人物,外交官,甚至軍人(他們沒別的事可幹,只會談情說愛)更懂得戀愛。王妃是情場老手,她懂得,多情的性格往往表現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一個有經驗的女人,能夠從一個簡單的動作看出一場戀愛的前途,就象居維埃①看到一隻獸足化石的碎片就能說:這是屬￿有多大體積的動物的殘骸,它是有角的或無角的,肉食的或草食的,或是兩栖的,生於距今多少萬年。

  ①居維埃(1769—1832),法國動物學家和古生物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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