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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包比諾預備去訊問侯爵的那天是星期四,學校放假的日子。早上九點左右,父親還沒醒,弟兄倆在花園裡玩兒。兄弟從來沒到過射擊房,想去練習,非要哥哥在父親面前幫他說情不可;哥哥不知道怎麼拒絕。卡米葉欺他軟弱,常常喜歡跟他爭吵。那天弟兄倆一邊玩一邊鬥嘴,甚至象小學生一般打架了。他們在園子裡追逐,大聲嚷嚷,把父親鬧醒了,起來靠著窗口看他們;他們卻鬧哄得厲害,沒有發覺。侯爵望著兩個孩子象蛇似的扭做一團,精力充沛,眉飛色舞,臉又紅又白,眼睛閃閃發光,四肢攪在一起象火燒的繩子,他們跌下去,爬起來,互相撲在懷裡,仿佛雜耍場中兩個角力的運動家,使父親看了滿心歡喜,覺得平時在緊張生活中所受的最劇烈的痛苦都有了補償。

  那時二樓和三樓上有兩個人向園子裡張望,說老瘋子居然叫兩個孩子打架,給自己取樂。好幾個人都從窗口探出頭來,被侯爵看到了,便對孩子們說了一句話;他們立刻爬上窗子,跳進房間;克萊芒替卡米葉向父親提出要求,父親答應了。

  但屋子裡議論紛紛,說侯爵的瘋狂又有了新的表現。

  等到晌午時分,包比諾由書記官陪著到門上說要見德·埃斯巴先生的時候,看門女人帶他們上四樓,一路把侯爵當天早上叫兩個孩子打架的事告訴包比諾,說那毫無心肝的傢伙看見小的把大的咬出血來,居然笑了,大概還希望他們倆把命都拼掉呢。

  然後她又補充說:「為什麼要這樣?哼!連他自己也說不上呢。」

  這樣斷了一句,她已經把法官帶到四層樓上一扇大門前面;門上裝著小框子,黏著《插圖本中國史》分期出書的廣告。

  樓梯臺上全是泥巴,欄杆髒得要命,大門上留著印刷所的汙跡,破落的窗上和天花板上被學徒們拿蠟燭的煙熏滿醜態百出的圖形;或是由於故意,或是由於隨便糟蹋的習慣,牆角堆滿著垃圾;總之,這副景象的一切細枝小節,恰好配合侯爵夫人在狀子裡所舉的事實,所以法官雖是大公無私,對侯爵夫人的話也不由得不信了。

  看門女人說道:「這就是他的工場了;他在中國人身上花的錢,足夠養活整個街坊呢。」

  書記官微笑的望著包比諾,包比諾也不容易保持他一本正經的神氣。兩人走進第一間屋子;裡面有個老人,大概是辦公室的僕役,兼管鋪面和銀錢出納的事,可以說是替中國打雜的。四壁的長擱板上堆著印好的圖書。房間盡裡頭,用木條槅子另外分出一個小間作為辦公室,掛著綠布簾,有個授受銀錢的窗洞說明那是賬櫃所在。

  「德·埃斯巴先生在家嗎?」包比諾問那個穿灰色工衣的人。

  僕役聽了,打開小間的門,讓法官與書記官看到一個白頭發的令人起敬的老頭兒,衣服穿得很樸素,掛著聖路易十字勳章,正坐在書桌前面校閱一批彩色圖片。他停下工作瞧著兩位來客。辦公室陳設簡單,放滿著圖書和校樣;另外一張黑桌子大概是一個當時不在那兒的人辦公用的。

  「閣下可是德·埃斯巴侯爵嗎?」包比諾問。

  「不是的,先生,」老人站起身來回答,「你們找他有什麼事?」他這樣補了一句,向他們走過來,舉動態度都顯出是受過貴族教育的人。

  「我們有些純粹關於他私人的事和他談。」

  那人聽了便走進最後一間屋子,向正在壁爐旁邊看報的侯爵說:「德·埃斯巴,有兩位先生找你。」

  這最後一間辦公室鋪著舊地毯,掛著灰布窗簾;家具只有幾張桃木椅,兩張靠椅,一張蓋子可以上下推動的書桌,一張特隆尚式的書桌①;壁爐架上放著一個起碼座鐘,兩個舊燭臺。老人走在來客前面,推出兩把椅子讓坐,仿佛他是主人似的,侯爵也老實不客氣讓他這麼作。雙方行禮的時候,包比諾把所謂瘋子打量了一下;侯爵不免問到兩位客人的來意。包比諾向老人與侯爵很有意義的望了一眼,回答說:

  「我覺得我的職務和今天的使命需要和你單獨談話,雖然根據法律的本意,在這個情形之下進行的偵查也得有同住的人在場。我是塞納省初級法院推事,奉庭長之命來訊問一些事實,都是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在申請禁治產的狀子裡提到的。」

  ①特隆尚為十九世紀瑞士名醫,創行一種很高的斜面的書桌,可以讓人站著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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