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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不瞭解你為什麼要問這些話,」侯爵夫人的語氣顯得不耐煩了,「我認為,如果你考慮到我丈夫的精神失常使我所處的地位,你就應該多問問他,而不應該問我。」

  「夫人:咱們就要轉到正文來了。倘若侯爵受到禁治產處分,那麼在委託你或另外一個人管理財產以前,法院先要知道你對自己的財產管理得怎麼樣。倘若侯爵給過你委託書,就證明你得到他的信任,而法院對這一點是重視的。你究竟拿到委託書沒有?你可有權調度資金,買賣不動產嗎?」

  「不,先生,布拉蒙-紹弗裡家出身的人,絕對沒有作買賣的事,」侯爵夫人因為貴族的傲氣受了傷害,把正事給忘了,「我的產業原封不動,德·埃斯巴先生也沒給我委託書。」

  騎士聽到嫂子的答覆每一句都等於自殺,便把手蒙著眼睛,免得露出心中的難堪。包比諾雖然說話繞著彎兒,卻始終抓著要點。他指著騎士說:

  「夫人,這一位沒有問題是你的骨肉至親;咱們當著這幾位先生可以不必忌諱罷?」

  「有話盡說罷,」侯爵夫人覺得這種謹慎小心很奇怪。

  「夫人,我相信你一年只花六萬法郎;而這筆錢是運用得很好的,只要看你的車馬,府第,大批的僕役,和氣派遠過於冉勒諾家的排場,就可以知道。」

  侯爵夫人點點頭表示同意。

  法官又往下說:「可是倘使你只有二萬六千收入,咱們之間不妨老實說,你可能欠到十萬法郎左右的債。這樣,法院就很有理由相信,你請求對丈夫加以禁治產處分的動機,不免涉及個人的利害關係,想借此償還債務,如果……如果……你負債的話。因為受了人家請托,我很關切你的處境;你自己酌量一下罷,我看還是一切實說的好。假如我沒猜錯,你現在還來得及補救,不至於在法院的判決書上受到譴責;倘若你不把你的地位交待清楚,那可是免不了的。我們一方面必須檢查申請人的動機,一方面也得聽被告的辯訴,追究申請人是否受到情欲的鼓動,有利令智昏的情形,因為很不幸這是極普遍的現象……」

  侯爵夫人那時簡直象殉道的聖洛朗受著火刑一樣。

  法官又道:「……關於這一點,我需要你給我解釋。夫人,我並不要求和你算一筆筆的賬,只是想知道要六萬法郎才能應付的排場,你一向怎麼支持的,而且支持了這許多年。在日常生活中辦得到這一點的女人固然有的是,但你不是這等人。請你告訴我,你可能有很正當的辦法,例如王上的恩賞,或是最近得到的公家津貼等等;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你必須由丈夫授權才能領到款子。」

  侯爵夫人只是一聲不出。

  包比諾接著又說:「你想,德·埃斯巴先生可能起而自衛,他的律師可以名正言順的探聽你有沒有欠債。這個內客室最近才換過家具,府上每間屋的動用器具都不是侯爵一八一六年上留給你的了。冉勒諾母子的家具,你剛才告訴我已經很貴,你的當然更貴,因為你是一位貴族夫人。我雖則當了法官,到底是個人,可能錯誤的,請你給指點出來。要把一個年富力強的家長宣告禁治產,你該想到法律要我負的責任,想到法律限令我們作的嚴密的偵查。所以,侯爵夫人,請你原諒我所提出的那些問題,那在你是很容易解釋清楚的。一個男人為了精神錯亂而被禁治產以後,需要有個財產管理人。將來誰當這管理人呢?」

  「他的弟弟,」侯爵夫人回答。

  騎士行了個禮。大家靜默了一會,那靜默使在場的五個人都很窘。法官裝聾作傻的把這女人的痛瘡揭開了。他那副傻相原來是使騎士,侯爵夫人,拉斯蒂涅忍俊不禁的,此刻卻在他們眼中顯出了真面目。把他偷覷之下,三個人都發覺那張能言善辯的嘴巴的確千變萬化,意義無窮。滑稽可笑的傢伙一變而為目光犀利的法官。他早先估量內客室的用意,如今可顯出來了:他好比座鐘底下那只鍍金的象,蹲在那裡研究豪華的陳設,結果卻看透了這女人的心事。

  包比諾指著壁爐架上的擺設,說道:「德·埃斯巴侯爵固然是對中國入迷了,但我很高興看到中國的出品也一樣能討你喜歡。這些可愛的中國玩意兒也許都是從侯爵那兒來的吧,」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貴重的小古董。

  這幾句挺風雅的諷刺使畢安訓聽著微笑,拉斯蒂涅愣了一愣,侯爵夫人卻咬著她薄薄的嘴唇。

  「先生,」德·埃斯巴夫人說,「我處在兩難的地位,不是坐視自己的財產和孩子受到損害,便是被人家認為與丈夫作對;現在你先生非但不來保護我,倒反控訴我,倒反懷疑我的用意。這種行為真有點兒莫名其妙……」

  法官立刻接住了她的話:「夫人,法院對這一類案子特別鄭重,它可能指派一個批判態度還沒有我這樣寬容的法官。再說,你以為侯爵的律師會樂意聽人擺佈嗎?便是你的用意極純潔,沒有一點兒私心,他不是也會加以中傷嗎?你整個的生活,他都要翻來覆去的搜查,還不象我對你存著敬意而留些餘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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