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金眼女郎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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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問德·瑪賽,你就知道了!」 或者說:「有一天,德·瑪賽和我,我們打獵去了。他還不相信我,結果我穩坐在馬上從一處灌木叢中跳了過去!」 或者說:「有一天,德·瑪賽和我,我們找女人去了,我以名譽擔保,我……」等等等等,如此這般,不一而足。 保爾·德·瑪奈維爾只能列入傻瓜笨蛋這一龐大、著名而又強大的族類。說不定有一天他能當上議員。可是目前,他甚至還沒有成為一個小夥子。 他的朋友德·瑪賽這樣給他下定義:「你問我保爾是誰麼?保爾?……保爾就是保爾·德·瑪奈維爾。」 「我的老兄,」他對德·瑪賽說道,「你每個星期天都到這兒來,我真有些奇怪呀!」 「這個問題,我也正要問你呢!」 「是搞女人麼?」 「大概是……」 「嘿嘿!」 「我完全可以把這事告訴你,對我的愛情不會有什麼危害。再說,依貴族來看,一個女人每個星期天都到杜伊勒裡花園來,才不值錢。」 「啊!啊!」 「住嘴!否則我什麼也不告訴你了。你笑的嗓門那麼高,人家還以為咱們午飯吃撐了呢!上個星期四,就在這兒,在斐揚平臺①上,我一無所思,信步走著。走到卡斯蒂利奧內路一側柵欄處,我想從那邊離去。這時,我迎而遇見一個女子。更確切地說,這是一位少女。她雖然沒有跳起來摟住我的脖子,卻停住了腳步。我認為,她之所以停住腳步,與其說是對人尊重的表示,不如說是由於驚訝過度。有時候人驚呆了,感到胳膊腿都不好使喚,那感覺順著脊樑骨一直往下傳,最後達到腳心停住,把你釘在地上,使你動彈不得。我經常產生這類效果,好象一種動物磁性,當雙方相互吸住時,磁性很強。不過,我親愛的老兄,這根本不是呆若木雞,她也不是一個俗氣的姑娘。她臉上的神情似乎在說:『怎麼!你終於來了,我理想的人兒,我思念的人兒,我朝思暮想的人兒!你好啊!為什麼今天清晨來?為什麼不是昨天?把我帶走吧,我是你的!』等等。我心中暗想:『好麼,又來了一個!』於是我打量她一眼。啊呀!親愛的老兄,要論長相,這個陌生的女子,是我見過的女人中最招人愛慕的女子。有一種女性,古羅馬人稱之為『fulva』②、『flava』③的,即火熱的女子。她就屬這種女性。首先給我印象最深的,我至今還戀戀不捨的,是她那兩隻虎眼一般的金眼,有如閃閃發光的黃金,有生命的黃金,能思考、會鍾情的黃金,非要撲到你心窩上的黃金!」 ①斐揚平臺是杜伊勒裡花園中風景優美的散步場所,旁邊為斐揚修道院。 ②拉丁文:金色的。 ③拉丁文:淡黃色的。 「咱們就是對這個在行,我親愛的老兄!」保爾大叫起來,「就我所知,她偶爾來此。她叫『金眼女郎』。這是我們給她起的名字。這個姑娘大約二十二歲。有一次波旁王室的人來這裡的時候,我見過她。不過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比她要強十萬倍呢!」 「住嘴,保爾!沒有哪個女人能夠勝過這個姑娘!她猶如一隻小貓咪,要過來輕輕蹭蹭你的腿,白皙的皮膚,淡淡的金髮,外表看上去嬌嫩柔弱,不過每一個手指的指根那裡大概也有些粗糙的肌紋。順著面頰,長著白色的茸毛,天氣晴和之時,閃閃發光,從耳朵開始,到脖子上便消逝了。」 「嘿!你沒看見那另外一個呢,我親愛的德·瑪賽。她長著一雙黑眼睛,從來沒有痛哭流淚過,卻有熊熊火焰在燃燒。兩道黑黑的眉毛幾乎相接,賦予她一種冷酷的神情,可是她雙唇形成的皺網又否定了這種神情。那火熱而鮮嫩的嘴唇,一個親吻是停不下來的。膚色有如摩爾人,男人一見心裡熱乎乎的,好象沐浴著陽光。對了,我以名譽起誓,她長得象你……」 「你太抬舉她了!」 「她挺著胸脯,就象船首傾突的輕巡航艦,專門為快速而建造,一見了商船便以法國式的迅猛撲上去,死死咬住不放,轉眼間就將船隻擊沉。」 「說到底,這女人我根本沒有見過,關我什麼事?」德·瑪賽接口說道,「自我研究女人以來,惟有那個不知名姓的女子,處女的胸脯,火熱而撩人的線條,才使我意識到,我夢想的唯一女子,正是這樣!有一幅令人發出夢囈的繪畫,叫做《愛撫怪物的女人》①,她就是這幅畫的原型,她就是給了古代天才最火熱、最令人備受熬煎的靈感的人。有些人將這幅畫描摹下來作成壁畫和鑲嵌畫,竊得那神聖的詩意。許多有產者,看到這幅玉石浮雕式的單色畫,只覺得是個小飾物,將它裝在錶鏈上。實際上,她是整個的女子,她是歡樂的深谷,在那裡你可以盡情翻滾,永無盡頭。這種理想的女子,在西班牙、意大利會偶爾見到,在法國實際上幾乎永遠也見不到。對了,這個金眼女郎,這個『愛撫怪物的女人』,我後來又見過她一次。就在這兒,星期五,我又看見她了。本來我預感到第二天同一時間她還會前來。果然不出所料。我欣喜若狂地尾隨著她,不叫她看見我。我仔細揣摩著這無所事事的女子那無精打采的步履。她的舉動中,卻已經流露出尚在沉睡的肉欲。咦,她回過頭來,看見了我,再次向我送過愛慕之情,再次渾身發抖。這時,我發現了那個名副其實的女傅②。看守著她的是個西班牙女人,一條穿上了衣裙的鬣狗③。哪個生性妒忌的人給她穿上了衣裙,讓這個魔鬼拿了大錢來看守這甜美的人兒……啊!我除了對少女鍾情以外,這個女傅又引起我的好奇。星期六,不見人影。今天,我又來了,等待著這個姑娘,我已經成了她的怪物。我若是能給壁畫中的魔怪當個模特兒,那真是求之不得呢!」 ①這是古龐培的一幅壁畫。畫上的怪物長著鴿子翅膀、魚鰭。 ②也叫陪媼,是西班牙等國舊時雇來監督少女、少婦的年長婦人。 ③一般用來比喻陰險狠毒的人。 「她來了!」保爾說道,兩個人都立刻轉過身去注視著她……不知名姓的女子瞥見亨利時滿面緋紅,她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她眼睛一閉,走過去了。 「你說,她注意你了麼?」保爾·德·瑪奈維爾開玩笑地高聲喊道。 女傅狠狠地瞪了兩個年輕人一眼。 不知名姓的女子和亨利再次相遇時,少女從他身邊輕輕擦過,她的手握了一下年輕人的手。然後,她回過頭來,滿懷深情地微微一笑。女傅急急忙忙將她拽走,朝卡斯蒂利奧內路那邊的柵欄走去了。 兩位朋友尾隨著少女,欣賞著她那優美扭動的頸部。頭部與頸部相接處,強有力的線條將二者組合在一起,幾綹捲曲的短髮從那裡有力地翹出來。金眼女郎的雙足,服服帖帖,玲瓏纖細,足弓彎彎,對於貪婪的想像力,那是多麼富有魅力!她穿著華麗的鞋子,短短的連衫裙。路上,她不時回過頭來,向亨利顧盼,流露出無可奈何跟隨老婦人而去的神情。她似乎既是老婦人的主人,又是老婦人的奴隸:她可以叫人毒打她,卻不能叫人將她趕走。這一切都一清二楚。 兩位朋友走到柵欄處,只見兩個穿著號衣的小廝放下馬車的腳踏板。這是一輛高級雙座四輪轎式馬車,飾有家徽。金眼女郎先上車,坐在馬車掉頭時人家能看見她的那一邊,將手伸出車門外,揮動著手帕。女傅對此毫無察覺。金眼女郎全然不顧看熱鬧的人會說什麼「閒話」,一面舞動著手帕,一面公然對亨利說道:「跟著我!」 「手帕揮得比這更得當的,你可曾見過?」亨利對保爾·德·瑪奈維爾說道。 一輛出租馬車過來,人下了車,馬車就要走。亨利看見,立即招呼車夫停下。 「你給我跟著這輛雙座四輪轎式馬車,看它到哪條街,進哪所房屋,給你十個法郎。——再見,保爾。」 出租馬車緊隨轎式馬車而去。轎式馬車到聖拉紮爾街,進了這一帶最漂亮的一所公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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