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我下樓去放風院子時,遇到了南泰爾罪案的作案人,也遇到了我的一個獄中小夥伴,他因無意間捲入這樁罪案而即將被斬首。」雅克·柯蘭繼續說,「我獲悉比比一呂班欺騙法院,他手下的一個人便是殺害克羅塔夫婦的兇手。這不是正如您所說的天意嗎?……我於是隱約看到了為人行善的可能性,看到了有可能用我所具有的才能,用我所獲得的這一點點知識,來為社會服務,來做一個有益的人而不是有害的人,所以我大膽地寄希望于您的智慧和善良……」

  這個人的姿態善良、天真而純樸,懺悔的詞句毫不尖酸刻薄,沒有那種至今使人聽了感到可怕的作惡哲學,這真能叫人相信他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是這樣信任您,我願意完全聽從您的支配。」他用悔罪者的卑謙口吻繼續說,「您看得很清楚,我只有三條路可走:自殺,上美國,去耶魯撒冷街。比比一呂班很有錢,他已經過時了。他是個雙重哨兵。如果您願意讓我跟他幹,我在一星期內就能當場抓住他的罪行。如果您把這個無恥之徒的職位給我,您就給社會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什麼也不需要了(我將廉潔奉公)。我具有這一職位所要求的一切品質。比起比比一呂班來,我受過更多的教育,我一直讀到修辭班。我不像他那麼蠢,想有風度時,我也能顯出風度……我沒有別的奢望,只想作為維持秩序和實行鎮壓中的一員,而不當腐化變質分子。我再也不會將任何人拉進這支作惡大軍。先生,您瞧,當人們在戰爭中抓獲一名敵方將軍時,人們並不將他槍斃,而是把他的劍歸還給他,再給他一座城市作為監獄。我呢,我就是苦役監牢中的將軍,我已經投降……把我擊敗的並不是司法,而是死神……我希望幹的和生活的這個領域是唯一適合我的領域,我覺得我一定能在這方面發揮威力……請您裁決……」

  ﹡以前法國中學的最高班。

  雅克·柯蘭保持著順從謙恭的態度。

  「您把這些信交給我支配嗎?……」總檢察長說。

  「您可以派人去取。這些信一定會交到您派去的人手裡……」

  「怎麼交法?」

  雅克·柯蘭摸准了總檢察長的心理,繼續玩弄這一把戲。

  「您已經向我許諾,將卡爾維的死刑減為二十年苦役……哦,我提醒您這一點,並不是跟您簽訂協議,」他看到總檢察長做了一個手勢便趕快這樣說,「不過,還可以通過其他理由來拯救這條生命:這個年輕人是無辜的……」

  「我怎樣能拿到這些信件?」總檢察長問,「我有權利和義務弄清楚您是不是如您所說的這麼個人。我希望您是無條件的……」

  「請您派一個可信的人到百花堤岸去,那裡有一家五金店,掛著『阿喀琉斯盾牌』的招牌。在這家店鋪的臺階上,他將看到……」

  「是什麼……盾牌商店?」

  「那裡就是我的盾牌。」雅克·柯蘭苦笑一下說,「您派去的人會在那裡見到一個老太婆。如同我對您說過的那樣,她的打扮就像一個有固定收入的海鮮商人,耳朵上戴著耳墜,穿著中央菜市場有錢女人的衣服。派去的人可以說要找德·聖埃斯泰弗夫人,千萬別忘了這個『德』字……他可以說:『我受總檢察長先生派遣,來取您知道的東西……』您就立刻能拿到三包封好的東西……」

  「所有的信都在裡面嗎?」德·格朗維爾先生說。

  「嘿!您真厲害!您的職位不是竊取來的。」雅克·柯蘭微笑著說,「看得出來,您認為我在向您試探,然後交給您一疊白紙……您還不瞭解我!……」他又加了一句,「我信任您,就像一個兒子信任他的父親……」

  「您馬上要被重新送回附屬監獄,」總檢察長說,「您在那裡等待對您的命運作出決定。」

  總檢察長拉了拉鈴。辦公室僕役走進門來。他對僕役說;

  「加爾納裡先生如果在的話,請他來一下。」

  除了保安警察外,有四十八個警察分局局長像四十八位小腳天神一樣照看著巴黎。每個區就有四個警察分局局長,盜賊的行話中便稱他們為「四分之一」眼。還有兩個警察分局同時隸屬於警察局和法院,專為執行那些棘手的使命,在很多情況下可以代替預審法官。分局局長也是司法官員。這兩個司法官員的辦公室稱為委派辦公室,因為實際上,他們每次被委派代行職權,常常被派去執行搜查或逮捕任務。這樣的職務要求那些成熟的、經過考驗而有能力的、道德高尚並能保守機密的人擔任。我們總能找到這樣的人,這是上天鍾愛巴黎而創造的奇跡。這些可以說是「判決前的司法官」是法院最有力的助手,如果不提及他們,對司法大廈的描述就不夠準確了。雖然司法部門已經勢所必然地失去了它的昔日威風和古老氣派,但是,還應該承認在裝備上畢竟進步了,特別在巴黎,這一機構大大完善了。

  ﹡巴黎當時分十二個區,每個區包括四個居民區。每個居民區有一個警察分局。

  德·格朗維爾先生已經派他的秘書德·夏爾日伯夫先生去參加呂西安的葬禮,所以必須另找一個可靠的人替他去辦這件事。加爾納裡先生是兩個委派分局局長中的一個。

  「總檢察長先生」,雅克·柯蘭又說,「我已經向您證明,我是看重榮譽的人……您給了我自由行動,我回來了……現在快到十一點鐘……呂西安的喪葬彌撒已經做完,他就要到墓地去了……與其送我回附屬監獄,不如允許我護送這孩子遺體到拉雪茲神甫公墓。我一定回來當囚犯……」

  「去吧!」格朗維爾先生說,語氣已變得非常仁慈。

  「最後還有一句話,總檢察長先生。那個妓女,也就是呂西安的情婦的錢沒有被人盜竊……您剛才給我的那麼一點點自由時間裡,我詢問了我的一些人……我相信他們說的話,就像您相信您的兩個委派警察分局局長一樣。所以,當艾絲苔·高布賽克小姐的臥室啟封時,一定能在那裡找到這筆賣掉註冊公債而得到的錢。她的貼身侍女告訴我,死者是人家說的那種把什麼都搞得神秘兮兮的人,而且對誰都加以提防。她可能把這些紙幣放在自己的床裡了。可以仔細翻翻床鋪,把床卸開,把床墊和床繃拆開,就會找到那筆錢了……」

  「您能肯定嗎?……」

  「我肯定我手下這幫傢伙比較正直,他們從不耍弄我……我對他們握著生殺大權,我審訊,判罪,執行判決,不需要你們那些手續。您會看到我怎樣執行權力。我將為您找回克羅塔夫婦失竊的那筆錢,我將給您當場抓獲比比-呂班手下的一個人,他是比比-呂班的左右手,然後為您揭開南泰爾罪案的秘密……這都是我交的定金!……如果您現在安排我為法院和警察局效勞,一年後您會由於發現了我而感到慶倖。我一定會成為我應該成為的人,交給我的一切案件,我都能辦成……」

  「除了我的好意,我什麼也不能答應您。您向我提出的要求,不取決於一個人。特赦權只屬￿國王一人,國王根據掌璽大臣的報告進行特赦。您希望得到的職位屬￿警察局長的任命範疇。」

  「加爾納裡先生到。」辦公室僕役通報說。

  總檢察長作了一個手勢,委派分局局長走進來。他用行家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雅克·柯蘭。德·格朗維爾先生對雅克·柯蘭說了聲「去吧!」加爾納裡聽到這句話感到驚異,但他克制了自己。

  「在加爾納裡先生沒有給您帶來代表我的全部實力的東西前,請您允許我先不出去,這樣我就能帶走您滿意的表示了。」

  這謙恭的姿態,這徹底的誠意,感動了總檢察長。

  「去吧!」司法官員說,「我相信您。」

  雅克·柯蘭以一副下級對上級極其恭順的態度深深致意。十分鐘後,德·格朗維爾先生拿到了完整地封好的三包信件。但是,由於他只顧這個重要的案件和雅克·柯蘭的那種悔罪,他竟忘了治療德·賽裡奇夫人的諾言。

  雅克·柯蘭一到外面,感到無比舒暢。他覺得自由自在,就像為新生活而剛剛出生。他從司法大廈飛快地走到聖日耳曼草地教堂。教堂裡的彌撒已經結束,人們正往棺材上灑聖水。他正好趕到,用基督教禮儀向他疼愛過的孩子的遺體告別,然後登上一輛馬車,將遺體護送到墓地。

  在巴黎,舉行葬禮時,除了一些特殊情況或某個著名人物自然死亡這種少數情況外,到教堂來的人隨著向拉雪茲神甫公墓前進而逐漸減少。人們可以抽時間到教堂來露一下面,但是每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儘快回去辦理。所以,十輛送葬的馬車中,坐滿人的不到四輛。當送葬隊伍到達拉雪茲公墓時,只剩下十二個人了,其中有拉斯蒂涅克。

  「沒有忘記他,這很好!」雅克·柯蘭對他的老熟人說。

  拉斯蒂涅克在這兒遇上伏脫冷,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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