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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七月革命前,附屬監獄裡已經有「死回牢房」,而且至今依然存在。這間牢房的背後是書記室,二者之間有一堵巨石砌成的厚牆。牢房兩側是兩堵相對的七、八尺厚的大牆,這牆便支撐著寬廣的法院休息大廳的一部分。站在邊門向穹頂大廳裡望去,目光便能深入那條又長又暗的過道。經過過道的第一扇門,就能進入這間四室。這個陰森森的屋子從一個氣窗採光,氣自上裝著粗大的欄杆。人們走進附屬監獄時,幾乎看不見這扇氣窗,因為它開在邊門柵欄邊書記室窗子與附屬監獄書記官住宅之間一個窄小的位置上。建築師把書記宮的住宅像一面穿衣鏡一樣嵌在進門院子的盡頭。這個位置說明,為什麼附屬監獄改建時,夾在四堵厚牆中間的這間房子作了這個陰森可怕的用處。犯人關進這間屋子後是絕對不能潛逃的。那條過道通向單獨關押的牢房和女犯部,出口就在裝有火爐房間的對面,那個房間裡總是聚集著一些警察和看守。氣富是唯一通向外界的出口,位於離石板地面九尺高的地方,朝向第一個院子。這院於由附屬監獄外門值勤的警察看守。任何人力都無法攻擊這銅牆鐵壁,何況,人們給死刑犯立即換上了緊身衣。大家知道,穿上這種衣服,手就無法行動。另外,囚犯的一隻腳被鐵鍊鎖在他的行軍床上。最後,還有一頭「綿羊」給他送飯,將他看守住。四室的地面是厚厚的石板。光線極其陰暗,只能勉強看見東西。

  ﹡這種衣服用粗布製成,衣袖用線紮死,手在袖內。

  由於巴黎在執行法院判決上改變了做法,這間牢房十六年來一直沒有用途。儘管如此,即使在今天,走進這間四室時也不能不感到脊椎骨都會發涼。罪犯在這裡沉浸在寂靜和黑暗這兩大恐怖源泉中,伴隨著他的只有悔恨。你們想一想,他是不是要發瘋?緊身衣又束縛著他,使他動彈不得。要有多麼剛強的毅力才能抵擋得住啊!

  科西嘉人泰奧多爾·卡爾維當時二十七歲,他被隔絕在完全孤立的環境中,已經抵擋了這死牢的兩個月摧殘和「綿羊」的陰險勸說!……這是一樁奇特的刑事案件,科西嘉人在這個案子中被判了死刑。下面對這個非同一般的罪案作一個簡短的分析。

  雅克·柯蘭像是一根脊椎,通過他的可怕的關聯,可以說把《高老頭》與《幻滅》,又把《幻滅》與本書聯結到了一起。本書場景已經非常廣闊,不可能在這一場景之外再扯一些與故事結局和雅克·柯蘭無關的題外話了。泰奧多爾·卡爾維案件是個撲朔迷離的題目,此刻正使受理此案的陪審團優心仲仲。讀者對這個神秘的題目一定會展開更好的想像。一星期前,最高法院已經駁回罪犯的上訴,德·格的維爾先生一周來一直過問這個案件,日復一日地拖延著,沒有下達執行死刑的命令。他竭力叫所有的陪審員放心,聲稱這個死到臨頭的犯人已經招認了自己的罪行。

  瓦勒裡昂山、聖日耳曼、薩爾特魯維爾丘陵以及阿爾冉特伊丘陵之間伸展著一片貧瘠的平原。大家知道,南泰爾鎮就在這片平原的中部。鎮上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裡住著一個可憐的寡婦。她得了一份意料之外的遺產,但是幾天之後她被搶劫和謀殺了。這份遺產包括三千法郎,十二副餐具,一條金項鍊,一塊金表和一些衣服。給她留下遺產的是一個已經死去的酒商。酒商的公證人曾勸她將三千法郎存在巴黎,但這位老婦人沒有這樣做,願意將所有錢財都由自己保管。首先,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有這麼多錢,另外她像大部分下層人和鄉下人那樣,在任何事情上對任何人都不相信。南泰爾有個酒商是她的親戚,也是去世的那個酒商的親戚,寡婦與這個酒商詳細商量後,決定把這筆錢變成終身年金,同時賣掉南泰爾的房子,去聖日耳曼過有產者的生活。

  她住的房子帶著一個很大的花園,花園周圍是破爛的樹柵。這是巴黎郊外小農自建的那種難看的房屋。南泰爾盛產石灰和礫石,到處是露天採石場,這種房子就是用這類材料匆匆堆積起來的,沒有任何建築上的概念。巴黎四周都能看到這種情形,幾乎都是一些剛剛開化的野蠻人居住的陋室。這座房子有底層和二樓,二樓上面便是閣樓。

  這個女人的丈夫原是採石場主,這座房子就是他造的。每扇窗戶都按上結實的鐵條,大門也非常堅固。這個已故的人知道他們是曠野上孤單單的一家,而且那是什麼樣的曠野!他的顧客都是巴黎的主要石工師傅,他往巴黎運送石料,回來時用空車拉回蓋房子用的主要材料。房子就造在離他的採石場五百步遠的地方。他從巴黎市內拆毀的建築中選擇合適的東西,價格極為低廉。所以,這些窗、柵欄、門、護窗板、木工製品,一切都來自被許可的劫掠,是他的主顧送的禮物,精心挑選的上好禮物。如果有兩個門框可以拿走,他總要拿其中最好的一個。房屋前面有一個寬廣的院子,院中有馬廄。一道圍牆伸展到大路旁邊,那裡有一道結實的鐵柵欄門。馬廄裡有好幾條看家狗,夜晚,屋子裡還有一隻小狗。屋後有一個一公頃左右的菜園。

  採石場主的老婆沒有孩子,守寡後只跟一個女傭人住在這座房子裡。採石場主死去兩年後,她賣掉了採石場,所得的錢還了丈夫欠下的債。於是這座空蕩蕩的房子便成了她的全部財產。她在這裡養雞,養奶牛,去南泰爾出售她的雞蛋和牛奶。她的丈夫原來雇傭馬夫、車夫和採石工人,什麼活都由他們幹,現在這些人都給辭了。她連菜園子也不種了。這滿是石頭的地區長不出什麼青草和蔬菜,她也就只能得到很少的收穫物。

  賣房所得的錢和繼承來的錢加在一起能有七、八千法郎。這個女人以為能從這八千法郎中得到七、八百法郎的終身年金,有了這七、八百法郎她就能在聖日耳曼過上舒舒服服的生活了。南泰爾那個酒商提出要這筆終身年金,她不肯給他。她為此與聖日耳曼的公證人已經談了好幾次。就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天,人們再也看不見皮若寡婦和她的女傭人露面了。院子的柵欄、房子的大門、護窗板,全都關著。法院在三天后得知這一情形,前來調查。預審法官波皮諾先生在檢察官陪同下從巴黎來到這裡。以下便是他們看到的情形。

  無論是院子的柵欄,還是房子的正門都沒有盜賊破壞的痕跡。鑰匙插在正門內側的鎖眼上。任何鐵條都沒有被彎曲。鎖、護窗板、所有門窗都完好無損。院牆上也沒有任何行跡表明有壞人經過。陶制的煙囪不是人能進出的路,所以不可能有人從這裡進入室內。屋脊兩端的裝飾沒有絲毫損壞,看不出有過任何暴力行為。

  司法官員,警察和比比-呂班進入二層房間後,發現皮若寡婦和女僕分別被勒死在各自的床上,用的是她們夜裡包頭的頭巾。那三千法郎,以及餐具和首飾,都已被拿走。兩具屍體,還有小狗和院子裡一條大狗的屍體,都已腐爛。

  檢查菜園的圍柵後,沒有發現任何破損。菜園的小徑看不出有什麼人經過的跡象。預審法官認為,如果殺人犯從這裡潛入,他可能從草地上行走,以免留下自己的腳印,但他又怎樣進入室內呢?靠菜園這邊的門上有一個氣窗,上面裝著三根鐵條,全都完好無損。這扇門上的鑰匙也插在鎖眼中,與院子那邊的正門一樣。

  比比一呂班用了一天時間到處觀察。波皮諾先生,比比一呂班,檢察官本人,還有南泰爾警察班長,都已認為壞人作案是完全不可能的。於是,這樁殺人案便成了一個政治和司法部門必須承認自己無能的可怕的問題。

  這樁由《判決公報》發表的事件發生在一八二八年冬天到一九二九年之際。天知道這件怪事卻在巴黎引起了轟動。不過,巴黎每天早晨都有新鮮的戲劇性事件可以供人消遣,所以這過去的一切都已被忘得乾乾淨淨了,但是警察部門卻什麼也沒有忘記。毫無成效的搜查持續了三個月之後,比比一自班手下的警察注意到有個妓女揮金如土。這個妓女由於跟幾個盜賊往來密切,本來已經被警察盯上了。她這次想托一個女友抵押十二副餐具、一塊金表和一條金項鍊。而女友卻拒絕了。這件事傳到比比一呂班的耳朵裡,他便想起了南泰爾被盜的十二副餐具以及金表和金項鍊。於是人們立即通知巴黎的所有當鋪營業員和窩主,比比-呂班派人對金髮瑪儂進行嚴密偵察。

  ﹡金髮瑪儂原是著名盜賊裡布萊的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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