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八四


  呂西安接過信。他念完後,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有一刻鐘工夫,呂西安四肢癱軟,渾身無力。接著,記錄員把這封信的抄件交給他,要他與原文進行核對,並在寫有下列字樣的紙條上簽字:「訴訟期間原件徵用,此抄件與原件相符。」至於抄寫得是否準確,呂西安當然只好聽科卡爾的話了。

  「不過,先生,」法官滿臉和善地說,「如果不辦一些手續,不向您提一些問題,我們還是難以將您釋放……我幾乎把您當作證人一樣來請您回答問題。對於一個像您這樣的人,我認為幾乎沒有必要指出這一點:發誓說出全部真相,在這裡不僅是對您良心的呼喚,也是維護您地位的需要。您的地位在這幾分鐘內是懸而未決的。說出事實真相,不管它是什麼,對您不會有任何妨害;如果說假話,您就要被送進重罪法庭,我也只好叫人將您重新帶回附屬監獄。你若能坦率地回答我的問題,今天晚上您就能回家睡覺,報紙上將發表一條消息為您恢復名譽:『德·魯邦普雷先生昨日在楓丹白露被捕,經過簡短審問,已被立即釋放。』」

  這席話對呂西安產生了強烈效果。法官看到犯人的心情,又補充說:「我再重複一遍,您本來被懷疑是投毒謀害艾絲苔小姐案的同謀犯,現在有了她自殺的證據,一切都清楚了。但是,有人偷竊了一筆屬￿遺產繼承的七十五萬法郎,而您又是繼承人。很遺憾,這裡有一個犯罪行為。這一罪行發生在發現遺囑之前。所以,法院有理由認為,一個鍾愛您的人,就像艾絲苔小姐那樣愛您的人,為了您的利益而犯下了這一罪行……請您不要打斷我的話,我還沒有審問您呢。」卡繆索說,他看到呂西安想要說話。便做了一個手勢,叫他不要開口。「我希望您明白,您的名譽與這一問題關係有多麼重大。請您不要說假話,拋棄您與同謀間那虛假、可憐的面子,說出所有的實情吧!」

  人們大概已經發現,在這場犯人與預審法官的鬥爭中,雙方運用的手段差異懸殊。當然,以特有的形式巧妙地加以否認,就可以保護住罪犯,但是,在某種情況下,當預審的尖刀觸及這護衛的胄甲上某一點時,這胄甲就成了連累人的東西。一旦矢口否認無法掩蓋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時,犯人就只能完全聽憑法官的決定。現在假設有一個半犯罪的人,如呂西安,他因品德墮落,第一次沉淪後得救,可能改過自新,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但是他仍將在預審圈套中喪生。法官起草一份乾巴巴的紀要,寫上對問題和答覆的正確分析,但是紀要裡卻絲毫找不到他別有用心地說出的那些慈父般關懷的話,也找不到那些類似的騙人告誡。上級法官和陪審員看到了結果,但不瞭解其中使用什麼手段。為此,一些明智的人認為,像英國那樣由陪審團進行預審可能是很好的辦法。法國在一段時間內採用了這種制度。在共和曆四年霧月法典中,這個機構叫作起訴陪審團,以區別於審判陪審團。至於最後訴訟,如果還回到起訴陪審團,這案子就應該交給王家法院,而不再求助於陪審員。

  「現在我問您,」卡繆索停頓片刻後說,「您叫什麼名字?科卡爾先生,請您注意!……」他對記錄員說。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

  「出生地點?」

  「安古萊姆……」

  呂西安又報了出生年月日。

  「您不曾有過祖傳遺產嗎?」

  「一點兒沒有。」

  「但是,您第一次來巴黎居住期間,花了很多錢,而您的財富並不多。」

  「是的,先生。不過,那時候,我有一個對我非常盡心的女友科拉莉小姐,後來她不幸死了。她的死使我非常悲傷,我又回故鄉去了。」

  「很好,先生,」卡繆索說,「我讚賞您的直爽,它將獲得很良好的評價。」

  大家已經看到,呂西安已經走上了全面懺悔的道路。

  「您從安古萊姆返回巴黎後。開銷比以前更大了,」卡繆索接著說,「您過的生活與一個擁有六十萬法郎固定收入的人差不多。」

  「是的,先生……」

  「誰向您提供這些錢?」

  「我的保護人,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您在什麼地方認識他的?」

  「我是在大路上遇見他的。那時我正要去自殺,以結束我的生命……」

  「在這之前,您在家裡,或是在您母親處,從來沒有聽人談起過他?……」

  「從來沒有。」

  「您母親從來沒有對您說過她遇見過這個西班牙人?」

  「從來沒有……」

  「您與艾絲苔小姐發生聯繫是在哪年哪月,您還記得嗎?」

  「是一八二三年底,在林蔭大道的一個小劇場裡。」

  「開始時,她要求您為她花錢嗎?」

  「是的,先生。」

  「最近您為了娶德·格朗利厄小姐為妻,購買了魯邦普雷城堡的遺留部分,另外還有價值一百萬的地產。您對格朗利厄家說,您的妹妹和妹夫剛剛繼承一大筆財產,您的錢來源於他們的慷慨解囊……先生,您對格朗利厄家說過這話嗎?」

  「說過,先生。」

  「您不知道您婚事告吹是什麼原因嗎?」

  「我完全不知道,先生。」

  「那好,我來告訴您:格朗利厄家派了巴黎最受尊敬的一位訴訟代理人到您妹夫家去瞭解情況。在安古萊姆,這位訴訟代理人從您妹妹和妹夫親口說的話中得知,他們不僅沒有借給您什麼東西,而且他們的遺產主要是房產,數量確實不少,但資金數額只有將近二十萬法郎……像格朗利厄這樣的人家,不能接受來路不明的財產,這一點您大概不會感到奇怪……先生,這就是一句謊言使您落到了這步田地……」

  這一情況的透露使呂西安不知所措,原來保留的一點點思考能力也完全喪失了。

  「警察局和法院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卡繆索說,「您要好好記住這一點。現在我問你,」他想到雅克·柯蘭自稱是他的父親,便接著說,「您知道這個所謂卡洛斯·埃雷拉是誰嗎?」

  「知道,先生。但是,我知道得已經太晚了……」

  「怎麼,太晚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神甫,也不是西班牙人,他是……」

  「一個潛逃的苦役犯!」法官語氣強烈地說。

  「是的。」呂西安回答,「當這個該死的秘密向我洩露時,我已經受了他的恩惠。我原來以為自己結交的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教士……」

  「雅克·柯蘭……」法官開始往下說時講出了這個名字。

  「對,雅克·柯蘭。」呂西安重複了一句,「這是他的名字。」

  「好。雅克·柯蘭剛才已經被一個人認出來了。」卡繆索先生接著說,「他之所以還在否認自己的身份,我想,他是在為您著想。我剛才問您是否知道這個人是誰,目的是要揭穿雅克·柯蘭的另一個騙局。」

  呂西安聽到這一可怕的提示,五臟六腑立刻翻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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