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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位可敬的康奎爾老爹(他在家裡大家都叫他康奎爾老爹)之所以一直住在麻雀街五層樓上,請你們相信,那是因為他發現這一住所具有非同一般的佈局,有利於行使他那可怕的職責。這座房子座落在聖羅克街的拐角處,所以一邊沒有鄰屋。房子被一列樓梯分成兩部分,每層有兩間完全隔開的房間,這兩個房間都朝聖羅克街。五層樓上方是閣樓,其中一間是廚房,另一間為康奎爾老爹的唯一女僕的住所。這個女僕是弗朗德勒人,名叫卡特,莉迪就是她帶大的。那兩個單獨的房間,第一間是康奎樂老爹的臥室,第二間作為他的書房。一堵厚厚的地牆把書房與後院完全隔絕開來。書房的窗子朝麻雀,正對著街角上一堵沒有窗戶的牆,佩拉德的寬闊的臥室把兩個朋友與樓梯隔開,他們在這個書房裡商談事情無須擔心別人窺視或竊聽,這個書房是為他們可怕的行業而專門設計的。出於謹慎,佩拉德藉口要給孩子的奶媽過得舒適,便在那個弗朗勒女子的房間裡放置了一張鋪草墊的床,一條牛毛毯和另一條很厚的地毯。此外,他嚴寒將壁爐封死,而使用一個煤爐,爐子的煙筒通到聖羅克街一邊的外牆上。最後,他在書房的地面上鋪了好幾層地毯,以防樓下房客聽到任何響聲。他精于間諜活動,每週都要對界牆、天花板和地板進行一次探測,仔細巡查,做出要打死害蟲的樣子,確保這裡的行動無人聽見,無人看見。科朗坦也正是出於這一點而選擇這個書房作為議事室。當他不在自己家裡商議事情時,便到這裡來議事。科朗坦的住所只有王國警察總署署長和佩拉德知道。他在那裡接待警務部或宮廷出現嚴重情況時派來的那些中間人。但是,沒有任何警察或下級人員到那裡去,他的職業方面的事都在佩拉德那裡策劃。如果牆壁能開口說話,人們就會知道,在這個房間裡曾經制訂過一些計劃,作出過一些決定,為不平凡的歷史和奇特的戲劇提供過材料。從一八一六年到一八二六年,在這裡分析過涉及重大利害關係的問題,發現過尚處萌芽狀態而可能會對法國產生重大影響的事件。在這裡,與總檢察長貝拉爾一樣深謀遠慮但更加洞察入微的佩拉德和科朗坦從一八一九年起就這樣說過:「如果路易十八不想使用強硬手段,不想擺脫某個親王,難道他厭惡自己的弟弟?他要留給他一場革命?」

  ﹡比利時和法國的地區名。 ﹡路易十八的弟弟是阿圖瓦伯爵,即後來的查理十世。他不相擺脫的那個親王是他的表兄弟奧爾良公爵,即七月革命後掌權的路易—菲利普。

  佩拉德的房門口有一塊石板,他有時能在石板上看到用粉筆寫的一些奇特的記號或數字。這類魔鬼般的難懂的謎,熟悉內情的人一看就懂。佩拉德的那個極其平常的套間對面是莉迪的住所,裡面有一間前廳,一間小客廳,一間臥室,一間浴室……莉迪的房門也和佩拉德的房門一樣,安了四分厚的鐵板,夾在兩塊結實的林木板中間,再裝上鎖和整套掛鉤,與監獄的門一樣堅不可摧。所以,這幢房子雖然是那種有過道,有店鋪和不設門房的房子,莉迪住在裡面卻絲毫不用擔驚受怕。餐廳、小客廳、臥室內陳設豪華,弗朗德勒式的一塵不染,窗臺外鮮花盛開,猶如空中花園。那位弗郎德勒奶媽從來沒有離開過莉迪,她把莉迪叫作女兒。她們兩人按時上教堂,這使那個擁護王政的雜貨商對康奎爾老頭產生了很好的印象。那雜貨商也住在這幢房子裡,位於麻雀街和諾夫一聖羅克街的那個拐角。他的一家人,廚房和僕役佔用二層和中層;三層住的是房東;四層租給一個寶石商人已有二十年。每個房客都有大門的鑰匙。雜貨店裡設有一個信箱,老闆娘很高興為這和睦相處的三家人收取信件和包裹。不敘述這些細節,外地來的人或已經熟悉巴黎的人可能不會理解神秘、安寧、信任和安全使這幢房子成了巴黎的一個特殊的例外。

  ﹡法國古長度單位,等於十二分之一法寸,約合二點二五毫米。

  從午夜開始,康奎爾老爹便能策劃各種陰謀,接待密探、大臣、婦人、少女,外界誰也不會知曉。佩拉德被看作一個大好人,那個弗朗德勒女人談起佩拉德時,對雜貨店的廚娘這樣說:「他是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去碰的!」他對女兒莉迪毫不吝嗇。莉迪從師施穆克學習音樂,已經能夠作曲。她還會作烏賊墨畫,會畫水粉畫和水彩畫。佩拉德每星期日都與女兒一起吃晚飯。只有在這一天,這老頭才是一位父親。莉迪信仰宗教,但並不虔誠,她復活節去領聖體,每月都去做仟悔,不時也去看看戲。天氣晴朗時,她去杜伊勒裡花園散步。這就是她的全部娛樂,她過的是深居簡出的生活。莉迪愛她的父親,對父親那些毒辣的本領和見不得人的活動一無所知。這個純潔的孩子的純潔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欲望的干擾。她像她母親一樣,身材苗條,容貌美麗,她嗓子甜潤,臉蛋清秀,面孔周圍是漂亮的金髮,猶如文藝復興前期西歐畫家所畫的以神聖家庭為背景的神秘感超過現實感的小天使。她的眼睛是藍色的,眼神中似乎傾瀉出一束陽光,灑落在受她青睞的人身上。她衣著樸素,沒有任何浮華式樣,散發出一股平民女子的可愛的芬芳。

  只要想像一下一個老魔王,同時又是一個溫柔的女孩的父親,他就會從這美好的接觸中感受到清新的氣息,你們就會對佩拉德和他的女兒有一個概念了。假若有人玷污這塊寶石,父親一定會設置最惡毒的圈套把他置於死地。復辟時期有些可憐蟲就是上了這種圈套而把自己送上了斷頭臺。對莉迪和被莉迪稱作女僕的卡特來說,每年一千埃居足夠她們花銷了。

  佩拉德從麻雀街上坡走來,一眼就瞧見了貢當松。他越過貢當松,先上了樓,聽見那人的腳步聲還留在樓梯上。弗朗德勒女人還沒有顧上往廚房門外探頭,佩拉德就已經把貢當松接了進去。寶石商居住的四樓有一道柵欄門,如果有人上樓,門上便會響起鈴聲,通報四樓和五樓的住戶。不用說,一到半夜,佩拉德便用棉花把鈴錘給堵住了。

  「什麼事這麼急急匆匆,哲學家?」

  哲學家,這是佩拉德給貢當松起的綽號。這位密探具有愛比克泰德的頭腦,他確實也當之無愧。貢當松這個姓,哎,掩蓋著封建時代諾曼底的一個最古老的家族(見《現代史內情》)。

  ﹡愛比克泰德(五五—一二五或一三〇),古羅馬斯多葛派哲學家。他的倫理學格言是「忍受、自製」。

  「也許能有一萬到手呢。」

  「什麼事?政治方面的?」

  「不是。一樁愚蠢可笑的事?紐沁根男爵,你是知道的,這個出了名的老暴利商,對他在萬塞納森林裡見到的一個女人發了情,非要給他找到不可,否則會因相思病而送命……他的隨身男僕告訴我,昨天請了幾個醫生來會診……我藉口給他找那個女子,已經敲了他一千法郎。」

  貢當松便把紐沁根和艾絲苔相遇的事講了一遍,並說男爵還有一些新的情況。

  「好,」佩拉德說,「我們會找到這個杜爾西內亞的。你去通知男爵今晚乘馬車到香榭麗舍大街來,就在加布裡埃爾街,馬裡尼路的拐角處。」

  ﹡杜爾西內亞:堂吉珂德想像中的意中人。

  貢當松走後,佩拉德關上門。他接著去敲女兒的房門,似乎必須先敲門才能進去。他高興地走進房內。剛才這個消息為他得到他所渴望的職位提供了機會。他親吻了莉迪的額頭,然後舒舒服服地坐到一把伏爾泰式沙發上,對女兒說:「能給我彈一段嗎?……」

  莉達給他彈了一段貝多芬的鋼琴曲。

  「彈得很好,我親愛的小姑娘。」他說著把女兒拉到膝前,「你二十一歲了,知道嗎?應該結婚了。你父親已經七十多了……」

  「我在這裡很幸福。」她回答說。

  「你只愛我一個人,一個又老又醜的人?」佩拉德問。

  「可是,你要我愛誰呢?」

  「我跟你一起吃晚飯,親愛的小姑娘,你去通知一下卡特。我在考慮你應該結婚,要有一個地位,要找一個與你相稱的丈夫……一個善良的小夥子,才情橫溢,有朝一日你將為他而感到自豪……」

  「能叫我喜歡,當我丈夫的,我只見過一個人……」

  「你已經見過一個人?……」

  「對,在杜伊勒裡花園。」莉迪繼續說,「他從我面前經過,德·賽裡奇伯爵夫人挽著他的胳膊。」

  「他叫?……」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我當時和卡特坐在一棵菩提樹下,什麼也沒有想。我聽見身邊兩位貴婦人說:『這就是德·賽裡奇夫人和漂亮的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兩位貴婦人注視著這一對,我也看了看他們。啊,親愛的,』另一個說,『有的女人可真幸福!……就說這一位吧,她要什麼有什麼,因為她娘家姓隆克羅爾,丈夫又有權力。』『可是,親愛的,』另一個貴婦回答,『這位呂西安對她來說可是寶貝呀……』爸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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