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二四


  「這個舉(主)意能及(值)一千埃居?」紐沁根問。

  「我可不會給人耍弄,男爵先生,」魯夏爾口答,「您萌動了愛情,想發現您鍾情的對象,你乾渴得像一棵缺水的葛定。您的隨身男僕告訴我,昨天來了兩名醫生,覺得您的情況很危險。只有我能把您交給一個精明人的手裡……嘿,見鬼!假如您的命還不值一千埃居……」

  「告許(訴)我這個精明銀(人)的名宇。你可以相信,我會很慷慨的!」

  魯夏爾拿起自己的帽子點了點頭,走了。

  「你介(這)個貴(鬼)東西,」紐沁根喊起來,「過來……開(給)你!……」

  「您要注意,」魯夏爾伸手接錢前說,「我賣給您的僅僅是一個情報。我告訴您這個唯一能為您效勞的人的姓名和地址。他可是一位高手

  「金(真)見貴(鬼),」紐沁根大聲說,「光系(是)羅特希爾德這個名字就及(值)一千埃居,而且還得簽在幾(支)票下端……我開(給)一千法郎怎麼樣?」

  魯夏爾雖然沒有幹過像訴訟代理人、公證人、執達員、商務訴訟代理人那種差事,但也頗為狡猾,他意味深長地瞟了男爵一眼。

  「您呀,要麼一千埃居,要麼什麼都不給。這點兒錢,您幾秒鐘內就從交易所賺回來了。」他對男爵說。

  「我給一千法郎!……」男爵重複了一句。

  「您在為一座金礦討價還價!」魯夏爾說,一邊致禮告辭。

  「我拿一將(張)五倍(百)法郎的票子就能得到介(這)個地幾(址)。」男爵大聲說,一邊吩咐隨身男僕把他的秘書找來。

  杜卡萊已經不在了。如今,從最大的銀行家到最小的銀行家,都在哪怕最細小的事情上運用杜卡萊的決竅:他們為藝術、善行、愛情討價還價,他們大概也將為赦免罪行而向教皇討價還價。因此,紐沁根聽魯夏爾這樣說,很快想到貢當松是商業警察的左膀右臂,大概知道這位偵探高手的地址。魯夏爾要價一千埃居的東西,說不定貢當松五百法郎就會撒手。這迅速的決策有力地證明,這個人的心雖然已被愛情所佔據,而他的頭腦還是貪婪的金融資本家的頭腦。

  ﹡杜卡萊:法國作家勒薩日的五幕諷刺喜劇《杜卡萊或金融家》中的人物,是個貪婪的包稅商。

  「先生,快,」男爵對他的秘書說,「快坐馬切(車)去,你親基(自)到商業警察魯夏爾手下的偵探貢湯(當)松那裡跑一趟,馬向(上)把他接來。我等著!……你從花園那線(扇)門進來--介系(這是)鑰系(匙),因為,決不能讓任何銀(人)看見介(這)個銀(人)到我介(這)裡來。你把他太(帶)到花園的小樓裡。我托你辦的介(這)件系(事),要儘量幹得巧妙。」

  有人來找紐沁根談生意,但是他等待著貢當松,他夢想著艾絲苔。他心想很快就會見到那個叫他神魂顛倒的女子。他用含糊其辭的語言,模棱兩可的允諾,把所有人都打發回去。在他看來,貢當松是巴黎最重要的人物。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花園。最後,他吩咐關上門,叫人在位於花園一角的小樓裡伺候他吃午飯。這位巴黎最詭計多端,最老謀深算和最有手腕的銀行家做出這種舉動,顯得如此優柔寡斷,真叫各辦公室的人大惑不解。

  「老闆怎麼啦?」一個經紀人對一個一等職員說。

  「不知道。似乎他的健康令人擔憂,昨天,男爵夫人請德普蘭大夫和比昂雄大夫來會診……」

  有一天,幾個外國人來求見牛頓。牛頓這時候正在喂狗吃藥,那是他的一隻被喚作「美人兒」的狗。大家知道,他為這只狗而放棄了很多工作,對她(「美人兒」是一隻母狗)總是說這句話:「啊,美人兒,你不知道你剛才毀掉了什麼東西……」這些外國人沒有打擾這位偉人的工作,走了。所有大人物的生活中,都有小狗「美人兒」這種事。黎世貿元帥攻陷馬洪,立下十八世紀最偉大的軍功之一後,前來覲見路易十五。國王對他說:「有個重要消息,你聽說了嗎?……可憐的朗斯馬特死了!」朗斯馬特是個知曉國王一切陰謀的看門人。巴黎的銀行家們永遠不知道他們該怎樣感謝貢當松。由於這位偵探的原因,紐沁根本來決定要做的一筆巨大生意讓給了別人。作為貪婪的金融資本家,他能用投機的炮火每天擊中一筆財富,而當他成了普通人,就只能任憑「幸福」擺佈了!

  ﹡馬洪:西班牙巴利阿裡群島米諾卡島首府。黎世留於一七五六年指揮法軍佔領米諾卡島及馬洪港。

  這位大名鼎鼎的銀行家喝著茶,小口地咬著幾片塗著黃油的麵包,但卻毫無滋味,這種情況已有很長時間了。這時,他聽到一輛馬車在他花園的小門前停下。他的秘書很快把貢當松介紹給他。他的秘書最後總算在聖貝拉日監獄附近一家咖啡館裡找到了貢當松。一個被監禁的債務人懷著某種能得到報酬的敬意給他一筆酒錢,這位偵探正拿這錢在那裡吃飯。

  請看,貢當松完全是一首詩,一首巴黎的詩。看到他的外表,你馬上就會感到,博馬舍筆下的費加羅,莫裡哀筆下的馬斯卡裡爾,馬利伏筆下的弗隆坦,以及當庫爾筆下的拉弗勒爾,這些膽大包天、詐騙有術、狡猾陰險、絕路逢生的偉大形象,與這位智慧超群,卑鄙透頂的人相比,顯得黯然失色,不在話下。在巴黎,你會遇到一種典型的人,這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種場景;這不再是瞬間的生命,而是整整一生,甚至幾輩子。你把一個半身石膏像在爐火裡燒上三次,你就能得到一種外形類似佛羅倫薩銅器的東西。是啊,驟然出現的無數不幸,不得不經受的可怕處境,使貢當松的頭腦變得冷酷無情,好像爐中蒸氣的顏色三次沾染到了他的臉上。這張黃臉上匆匆出現的密密麻麻的皺紋再也無法展平,成為底部發白的永久性皺褶。頭頂與伏爾泰相似,就像毫無知覺的死人頭顱,倘若腦後沒有幾根頭髮,人們真會懷疑這是不是活人的頭。僵直的前額下,眨巴著一對毫無表情的眼睛,就像茶葉店門口玻璃櫥窗下中國人的眼睛,那種表情凝固的裝作有生命的假眼睛。一個仿若死神的塌鼻子,嘲弄著命運之神。嘴唇很薄,像慳吝人似的,總是張開著,但卻如信箱口一樣緘默無言。貢當松像尚未開化的人那樣不說一句話,雙手被曬成棕褐色,個子矮小乾瘦,做出一副無憂無慮、從來不向任何規矩屈從的第歐根尼式姿態。然而,在那些善於從衣著識別人的人看來,他的那身打扮為他的生活和品行作了多少注解啊!……特別是那條褲子……那是一條執達吏助手穿的褲子,黑亮黑亮的,就像做律師長袍的那種所謂「巴裡紗」料子製成的!……一件從神廟街市場買來的背心,又帶披肩又繡花!……一件黑色上衣已經發紅!……這身衣服刷得乾乾淨淨,外掛一隻懷錶,系在一條金色青銅鏈子上。貢當松把一件高級縐紗襯衫露到外面,襯衫上飾一枚閃閃發光的假鑽石別針!天鵝絨領子好似刑具鐵項圈,項圈上湧出加勒比人發紅的肉襇。絲綢帽子像緞子似的發光,但是那層裡子,哪位雜貨商買了去煮一煮,就能裝備兩盞小油燈。

  ﹡第歐根尼(公元前四一三一三二七),古希臘犬儒派哲學家,傳說他蔑視名利,不拘禮俗,追求淡泊自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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