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二二


  儘管有這麼多不利條件,儘管是木板一樣的身材,她由於受過教育,加上承襲了種族血統,所以具有高貴的儀態,高傲的舉止,總之具有一切人們確切地稱之為「說不出」的東西,這也許得益於她的衣著大方,她的服飾表明她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子。她的頭髮又硬,又多,又長,可以算作一美,給她帶來有利條件。她的嗓音經過訓練,富有魅力。她唱歌特別動聽。克洛蒂爾德正是人家談話時會這麼讚美的一個姑娘:「她的眼睛真漂亮!」或者「她的性格真迷人!」如果有人用英國人說話的方式問她:「你的風韻呢?」她會回答說:「請叫我苗條姑娘吧!」

  「為什麼人家不會愛我那可憐的克洛蒂爾德呢?」公爵夫人回答侯爵夫人說,「你知道她昨天跟我說什麼了嗎?『如果人家是出於野心而愛我,我也偏要讓他為我本人而愛我!』她有才智,有抱負,有些男人喜歡這兩種優點。至於他呀,親愛的,他俊俏漂亮,夢一般迷人,如果他能贖回魯邦普雷的地產,國王將出於對我們的器重,還給他侯爵的爵位……不管怎麼說,他母親是魯邦普雷家族的最後一代……」

  一可憐的小夥子,他從哪裡去弄這一百萬呢?」侯爵夫人說。

  「這不是我們的事羅,」公爵夫人繼續說,「不過,他肯定不會去偷……而且,我們也不會把克洛蒂爾德給一個搞詭計的人或一個不誠實的人,哪怕他像德·魯邦普雷先生那樣漂亮,那樣年輕,又是詩人。」

  「你遲到了。」克洛蒂爾德對呂西安說,極其嫵媚地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外面吃了晚飯。」

  「這幾天,你常常去社交界。」她說,那微笑中隱藏著嫉妒和不安。

  「社交界?……」呂西安又說,「不,這一星期裡,我只是極其偶然地在一些銀行家那裡吃飯,今天是在紐沁根家,昨天在杜·蒂耶家,前天在凱勒家……」

  可以看出,呂西安很善於用貴族大老爺的精明而放肆的語調說話。

  「你有很多敵人。」克洛蒂爾德對他說,一邊端給他一杯茶(用多麼優雅的姿勢),「有人來跟我父親說,你欠了六萬法郎的債,還說過不多久,聖貝拉日將成為供你消遣的城堡。如果你知道,所有這些誹謗對我意味著什麼……這一切都壓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跟你說我是多麼難受(我父親的目光簡直要把我釘在十字架上),我只想說,這萬一成了事實,你要受多大的罪……」

  ﹡直到一八三〇年,聖貝拉日監獄一直是關押債務人的監獄。

  「千萬別聽這些空話。像我愛你那樣愛我吧。給我幾個月的期限吧。」呂西安回答,一邊把寶杯子放回刻花的銀盤裡。

  「你不要在我父親跟前露面,他會對你說一些粗暴的話,你會無法容忍,這樣我們也就完了……這個壞心腸的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對他說,你的母親曾經服侍過產婦,而你的妹妹是燙衣女工……」

  「我們過去非常貧窮。」呂西安回答,眼裡湧出了淚水,「這不是誹謗,而是地地道道的惡意中傷。如今我妹妹已經勝過百萬富翁。我母親過世已經兩年……我將要在這裡獲得成就,而他們偏偏把這些材料在這期間拋出來……」

  「你怎麼得罪了德·埃斯帕爾夫人?」

  「在德·賽裡奇夫人家裡,當著德·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維爾先生的面,我沒有留神,開玩笑似地說出了她為了不讓她丈夫德·埃斯帕爾侯爵佔有財產而打官司的事。這事是比昂雄告訴我的。德·格朗維爾先生的見解獲得博旺和賽裡奇的支持,也使掌璽大臣改變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兩人都在《法院報》面前退卻了,在醜聞面前退卻了。為使那樁可怕案件得以了結而提出的判決理由上,侯爵夫人受到了譴責。如果說德·賽裡奇先生疏忽大意,使侯爵夫人成了我的死敵,我倒贏得了他的保護,贏得了總檢察長和奧克塔夫·德·博旺伯爵的保護。德·賽裡奇夫人已經告訴過他們,如果讓人猜出他們的消息從何而來,他們會把我推入險境。德·埃斯帕爾侯爵先生認為打贏那場令人厭惡的官司,是由於我的原因,所以昏頭昏腦地來拜訪過我一次。」

  「我要把德·埃斯帕爾夫人從我們這裡捧走。」克洛蒂爾德說。

  「啊!怎麼辦?」呂西安叫起來。

  「我母親邀請小埃斯帕爾來作客,這兩個孩子已經長大,十分可愛。兩個兒子和他們的父親會在這裡對你大肆捧場,這樣我們就有把握永遠見不到孩子的母親了……」

  「哦,克洛蒂爾德,你真可愛!如果我不是因為你漂亮而愛你,我也要為你的智慧而愛你。」

  「這不是智慧/她說,把所有對呂西安的愛都集中到了嘴唇上,「再見,請你這幾天不要來。當你在聖托馬一達甘教堂見到我圍著一塊粉紅色圍中時,這就告訴你我父親改變了心情。你會見到一個答覆,它將貼在你坐的椅子背上。對於我們沒有見面而引起的痛苦,它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安慰……把你帶給我的信放在我的手帕裡。」

  這位年輕姑娘顯然不止二十七歲了。

  呂西安在拉普朗什街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到林蔭大道下了車,在瑪德萊娜教堂附近又叫了一輛,讓它一直拉到泰布街。

  十一點,他走進艾絲苔的住所,看到艾絲苔正哭得傷心,但穿戴得如同往日歡迎他一樣。她躺在一張繡著黃花的白緞長沙發上等待著呂西安,穿一件雅致的印度平紋細布浴衣,打著櫻桃紅的飾帶結,沒有穿胸衣,頭髮簡單地系在頭上,腳穿一雙櫻桃紅軟緞村裡絲絨拖鞋。所有的蠟燭都已點燃,土耳其式水煙筒已經準備好。但是,她沒有吸自己的水煙筒,它放在她面前沒有點火,這似乎標誌著她的處境。她聽到開門聲後,便立即擦乾眼淚,如同一頭羚羊蹦跳起來,雙臂抱住呂西安,像一塊布被風吹起後纏在一株樹杆上。

  「要分手,」她說,「真是這樣嗎?」

  「嘿,只是幾天嘛。」呂西安回答。

  艾絲苔放開呂西安,像死人般地重新倒在長沙發上。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女人會像鸚鵡一樣喋喋不休。啊,她們多麼愛你!……五年以後,她們還像剛剛過完幸福的第一天,她們不能離開你,她們的氣憤、絕望、愛情、激怒、惋惜、驚恐、憂傷、預感,一切都是高尚的!總之,她們像莎士比亞的一場戲那麼美妙。然而,你們一定要明白這一點;這種女人沒有愛情。如果她們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如果,說到底,她們真有愛情,她們就會像艾絲苔那樣,像孩子所作所為那樣,表現出真正的愛情。艾絲苔沒說一句話,把臉埋在靠墊裡,哭得淚人兒一般。呂西安竭力把艾絲苔抱起來,跟她說話。

  「嘿,你真是一個孩子,我們不分開……怎麼,過了快四年的幸福日子,幾天不在一起,你就這樣子了?哎,我跟那些姑娘,有什麼相干呢?……」他對自己這樣說,一邊回想起科拉莉也這樣愛過他。

  「啊,先生,您今天真漂亮!」歐羅巴說道。

  感官有自己的理想美。可以想像,這種十分迷人的美,加上呂西安特有的溫柔性情和詩人氣質,會對那些大自然賦予的外表極為敏感,而審美又使那樣天真幼稚的少女勾起何等瘋狂的激情。艾絲苔還在輕輕地抽泣,她的姿態反映出極度痛苦的心情。

  「哦,小傻瓜,」呂西安說,「難道沒有對你說過,這關係到我的生死嗎?……」

  聽到呂西安特意說出的這句話,艾絲苔如猛獸似地挺起身來,散亂的頭髮像一些葉子裹著這如花的臉龐。她目不轉眼睛地凝視著呂西安。

  「關係到你的生死!……」她大叫一聲,舉起雙臂,又讓它們重重地垂下,這是身處絕境的少女才做的動作。「對,確實如此,那個殘忍的人說的話表明事情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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