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二〇


  「那麼,我得當教士。」這個被剝奪公民權的人心裡想。他一定要披上某種社會外衣重新生活並去滿足一些與他一樣離奇的激情。這個精力充沛的人到了西班牙。一八一二年憲法導致了西班牙內戰。這場戰火給他提供了機會,他在一次伏擊戰中秘密殺死了真正的卡洛斯·埃雷拉。這位教士本是一位大莊園主的私生子,早被父親遺棄,也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生母。一位主教把他推薦給國王費迪南七世,國王委派他到法國執行一項政治使命。主教是唯一關心卡洛斯·埃雷拉的人。就在這個教會的失足的孩子從加的斯到馬德裡,又從馬德裡到法國奔波過程中,主教死了。雅克·柯蘭遇到這個嚮往已久的人物,又符合自己希望的條件,感到喜出望外。他便在自己背上弄上一些傷痕,以抹掉那兩個致命的字母,並用一些化學試劑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在把那位教士焚屍滅跡之前,他站在這具屍體前這樣改頭換面,使自己與他所冒名頂替的人有幾分相像之處。一個阿拉伯故事裡講到,伊斯蘭苦行憎年紀老了,他一念魔語,便獲得了進入年輕軀體的能力。這個講西班牙語的苦役犯,為了達到跟阿拉伯故事裡講的同樣奇妙的變化,便學習拉丁文。一個安達盧西亞教士應該學會多少拉丁文,他都如數學會。

  ﹡這兩個字母為T.F,是法文苦役的縮寫字母。當時每個苦役犯背上都烙有這兩個字母。
   ﹡安達盧西亞:西班牙南部地區名。


  柯蘭是三大監獄的銀行家。他為人誠實,盡人皆知。犯人都把錢存在他的銀行裡。這種誠實也是逼出來的:在這樣的合夥關係中,稍有差錯就會匕首相見。他再把主教送給卡洛斯·埃雷拉的錢放入他的基金中。巴塞羅那一個虔誠的女教徒曾因殺人而獲得一筆財產,她向卡洛斯·埃雷拉教士作了仟悔,教士赦她無罪,並答應負責把這筆不義之財歸還原主。他於是在離開西班牙之前便佔有了這位女教徒的財物。雅克·柯蘭成了教士,肩負一項秘密使命。這使命使他能在巴黎得到最有權勢的人的推薦。他決心不做任何有損他賦予自己特徵的事,任憑這新生活給他帶來機遇。從安古萊姆至巴黎的大路上遇到呂西安時,他就是這種情形。

  ﹡這三大監獄是勃勒斯特、土倫和羅什福爾。

  在假教士看來,這個小夥子大概能成為攫取權力的最佳工具。他把這個青年從自殺的道路上救出來,對他說:「就像人們把自己交給魔鬼一樣,你把自己交給上帝派來的人吧,這樣你就有大好機會獲得新的命運。你將會有夢一般美妙的生活,醒來時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你本來想尋找的那一死……」兩人於是結成了聯盟,如同一個人一樣。這聯盟建築在上述有力論證的基礎上。卡洛斯·埃雷拉又通過巧妙的共謀活動使這一聯盟更加鞏固。他具有腐蝕人的天才,他使呂西安陷入無法選擇的兇險之中,而後又通過雙方默契幹壞事或下流勾當,把他從兇險中拉出來,而幹了壞事或下流勾當後,還叫他在世人眼前始終保持純潔、正直、高尚的形象。埃雷拉用這種辦法毀掉了呂西安的正直和善良。呂西安在社會上光彩熠熠,這冒名頂替的人則願意生活在這光彩的陰影下。「我是寫戲的,你是戲劇本身。你要是不成功,人家會喝我的倒彩。」他向呂西安承認自己喬裝教士而褻讀宗教的那一天,對呂西安這樣說。卡洛斯謹慎地一點一點地吐露自己的隱情,根據自己進展的勢頭和呂西安的需要,決定自己無恥的知心話兒應該說到什麼程度。所以,「鬼上當」等到這個軟弱的詩人過慣了巴黎的逸樂生活,走了鴻運,身心都浸沉在得到滿足的虛榮心裡的時候,才說出自己最後的秘密。

  過去,這個魔鬼曾經引誘過拉斯蒂涅克。就在拉斯蒂涅克進行抵抗的地方,呂西安陷了下去。他乖乖地受人家利用,被十分巧妙地拉下水,尤其是取得了優越的社會地位感到十分幸福就使他一敗塗地。惡,它的富於詩意的外形叫魔鬼,它向這個一半是女人的男子使用最迷人的誘惑。開始時向他索要很少,而給予甚多。卡洛斯重要的手段,就是塔爾丟夫向艾爾米爾許諾的那永遠的秘密;就像賽義德向穆罕默德所做的那樣,不斷表明自己的絕對忠誠。這種做法終於使雅克·柯蘭完成了征服呂西安的這樁醜惡大業。

  ﹡塔爾丟夫和艾爾米爾都是莫裡哀戲劇《偽君子》中的人物。

  現在,艾絲苔和呂西安已經把存放在誠實的監獄銀行家手裡的所有金錢揮霍殆盡。銀行家面臨交出帳目以供審查的可怕風險。不僅如此,花花公子、冒名頂替的人和妓女還欠了債。因此,在呂西安將要發跡的時刻,這三個人中哪個人腳下絆上一粒小石子,都可能使如此大膽地建立起來的難以置信的幸運大廈倒塌。在歌劇院的舞會上,拉斯蒂涅克認出了伏蓋公寓的伏脫冷,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小心把這事洩露出去,他就沒有命了。所以,紐沁根夫人的情人與呂西安交換眼色中,在友誼的偽裝下,各自都隱藏著恐懼。在危險時刻,拉斯蒂涅克顯然會興高采烈地提供馬車,把「鬼上當」送上斷頭臺。大家現在大概都能猜到,卡洛斯得知德·紐沁根男爵的愛情,並一下子想到像他這樣強硬的人能從可憐的艾絲苔身上得到的好處,他的陰暗的心裡懷著何等的喜悅!

  「去吧,」他對呂西安說,「魔鬼保護他的指導神甫。」

  「你這是在火藥桶上吸煙。」

  「Incedo Per ignes!」卡洛斯微笑著回答,「我幹的就是這一行。」

  ﹡拉丁文:我在烈火中行走。這是從賀拉斯《頌歌》中的「你在烈火中行走」這一句改變而來的。

  格朗利厄家族於上世紀中葉分為兩支:首先是公爵家族,它已經註定要絕後,因為當今公爵只有一群女兒;另外就是那些德·格朗利厄子爵,他們將要繼承長房的爵位和家徽。公爵這一支的紋章呈直紋的紅色……加上橫帶飾中的金色斧鎖,再加上著名的CAVEO NONTIMEO作為銘文,它反映了這個家族的全部歷史。

  ﹡拉丁文:我小心提防,但並不害怕。

  子爵那一支的盾形紋章分為四等分……呈直紋的紅色,金色橫帶飾有雉堞形圖案,鉻文是:「偉大的事業,高貴的地位」。當今的子爵夫人自一八一三年以來守寡,膝下有一兒一女。她流亡國外回來時幾乎完全破產,靠著一個訴訟代理人德·但爾維爾的忠誠幫助,重又積聚了相當可觀的財產。

  德·格朗利厄公爵夫婦于一八〇四年回國後,頗得皇帝青睞。拿破崙在宮中接見他們,將收歸國有的財產中屬￿格朗利厄家族的部分全部歸還給他們,使他們約有每年四萬利弗爾的固定收入。在任憑拿破崙收買的聖日耳曼區大貴族中,只有格朗利厄公爵夫婦(公爵夫人是與布拉同斯家族聯姻的阿朱達長房姑娘)沒有背棄皇帝,也沒有忘恩負義。當聖日耳曼區以此對格朗利厄家橫加指責時,路易十八倒注意到了這種忠誠。不過,也許在這一問題上,路易十八也只想戲弄一下禦弟而已。年輕的德·格朗利厄子爵與公爵的小女兒,年方九歲的瑪麗一阿德娜伊絲的婚事,人們認為沒有可能。公爵的倒數第二個女兒薩碧娜七月革命後嫁給了杜·蓋尼克男爵。三女兒若賽菲娜在德·阿朱達一潘托侯爵第一個妻子德·羅什菲德小姐(又稱羅什居德)死後,成了德·阿朱達一潘托夫人。大女兒于一八二二年當了修女。二女兒克洛蒂爾德一弗雷德裡克小姐現在已經二十七歲,深深地愛上了呂西安·德·魯邦普雷。

  ﹡利弗爾:法國古代記帳貨幣(相當於一古斤銀的價格)。

  德·格自利厄公爵公館是聖多明尼克街上最漂亮的公館之一。這座公館對呂西安的心裡是否產生多種誘惑力,那就不用問了。每當公館的巨大正門在合頁上開始轉動,讓他的有篷雙輪馬車進入時,他總感受到如米拉波說的那種虛榮心的滿足。」雖然我父親是烏莫鎮上一個普通的藥劑師,可我還是走進了這裡……」這就是他的想法。因此,為了保障登上幾級臺階的權利,為了聽到僕人在路易十四式的大客廳中稟報「德·魯邦普雷先生到!」的聲音,不但可以跟一個冒名頂替的人結盟,還可能犯其他許多罪行。那個客廳是路易十四時代模仿凡爾賽客廳式樣修建的,這裡聚集著巴黎的精英,當時被稱為「小城堡」的出類拔萃的群體。

  ﹡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國演說家和政治家。

  那位葡萄牙貴婦人是最不喜歡走出自己家門的女子,大部分時間內,她的周圍聚集著肖利厄,納瓦蘭、勒農古爾各個鄰居家的人。標緻的德·馬居梅男爵夫人(肖利厄家的姑娘),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德·埃斯帕爾夫人,德·岡夫人,與原籍布列塔尼的格朗利厄家族有親戚關係的德·圖什小姐,她們去參加舞會或從歌劇院回來時,常常來這裡作客。德·格朗利厄子爵,德·雷托雷公爵,有朝一日將成為德·勒農古爾一肖利厄公爵的德·肖利厄侯爵,他的夫人,也就是德·勒農古爾公爵的外孫女瑪德萊娜 ·德·莫爾索,德·阿朱達一潘托侯爵,德·布拉蒙一肖弗利親王,德·博塞昂侯爵,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旺德奈斯兄弟,德·卡迪尼昂老親王和他的兒子德·莫弗裡涅斯公爵,這些人都是這間富麗堂皇的客廳的常客。這裡洋溢著宮廷氣氛。人們的舉止、談吐、情趣與主人的高貴身分十分協調,主人的高等貴族儀態終於使人們忘記了自己曾經當過拿破崙的奴僕。

  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的母親,德·於克賽爾老公爵夫人是這個客廳的權威人物。在那裡,德·賽裡奇夫人雖然是隆克羅爾家的姑娘,卻一直未能被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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