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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二章

  醫生診病的當天,艾絲苔被她的保護人送到牡礪岩飯店。這位教士想出最奇特的招兒,一心要拯救她。他試圖採用兩種越軌的辦法:一是讓她吃一頓豐盛的晚餐,促使可憐的姑娘回憶起從前燈紅酒綠的歡宴;二是叫她上巴黎歌劇院,讓她看到一些上流社會的景象。只有他的不可抗拒的權威才能使這聖潔的少女去幹這種瀆神的事。埃雷拉把自己扮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艾絲苔幾乎認不出他了。他又精心地給他的女伴戴上面紗,並將她安置在一個能遮人耳目的包廂裡。這種權宜療法,對一個如此努力獲得新生的天真無邪的姑娘來說,雖然沒有危險,但也很快令人厭煩了。女寄宿生對她的保護人安排的晚餐沒有胃口,同時由於她篤信宗教,對看戲也感到厭惡。她又重新陷入憂鬱之中。「她為愛呂西安而死。」埃雷拉心裡說。他想探索這個少女的心靈深處,以便瞭解要她做些什麼。他於是在這個可憐的姑娘只靠精神力量支持,而身體即將崩潰時來到她的身邊。從前的劊子手在對犯人施刑時研究出這種精明的辦法,這位神甫用這種可怕的精明計算出這一時刻。他在花園裡找到了受他監護的這個孤兒。她坐在葡萄架旁邊的一張長椅上,四月的陽光撫弄著葡萄藤。她仿佛感到寒冷,在那裡曬太陽。同學們關切地望著她枯草般的蒼白面容,溫柔而垂死的大眼睛和憂鬱的姿態。艾絲苔站起來,去迎接這個西班牙人,那動作顯示出她已經有氣無力,可以說已經沒有什麼生活的興趣了。這個可憐的波希米亞女孩,這只受傷的野燕子第二次激起卡洛斯·埃雷拉的憐憫。這位面色陰沉的使者,上帝大概只在執行復仇任務時才起用他。他迎接病人,露出一絲微笑。這笑容既表露辛酸,也顯示柔情;既蘊含報復,也懷有慈悲。艾絲苔自從過上這寺院般的生活以來,學會了思考和對自己的反省。她這時看見自己的保護人,再次產生了不信任感情。但是也像第一次一樣,對方的講話很快打消了她的擔心。

  「嘿嘿,我親愛的孩子,」他說道,「你怎麼老不跟我說說呂西安呀?」

  「我答應過您,」她回答說,從頭到腳在抽搐地哆嗦,「我向您發過誓,絕不再提起這個名字。」

  「但是你一直在思念他。」

  「先生,我唯一的過錯就在這裡。我每時每刻在想念他。您剛才出現的時候,我心裡還念著這個名字呢。」

  「沒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作為全部的回答,艾絲苔垂下了頭,好似一個快進墳墓的病人。

  「如果能再見到他呢?……」他說。

  「也許還能活下去。」她回答。

  「你只是從心靈上想他嗎?」

  「啊,先生,愛情是不能分割的。」

  「劣種的女兒!我費盡心血拯救你,現在我讓你由命運去播弄:你再去見他吧!」

  「為什麼你要咒駡我的幸福?我愛美德,跟愛呂西安一樣,難道我不能既愛呂西安,又保持高尚的品德麼?現在我在這裡準備為美德而死,這不是如同我可能準備為他而死一樣嗎?美德使我能與他相稱,是他把我投入美德的懷抱,我不是在為這兩種狂熱的崇拜而送命麼?是的,我已經作好準備:見不到他就死去,與他相見就活下去。上帝將給我作出判決。」

  她的臉上又有了血色,蒼白色變成了金黃色。艾絲苔再次得到了寬恕。

  「你受洗禮,在聖水裡洗過後第二天,你將重新見到呂西安。如果你認為為他而活著的同時也可以品德高尚地生活,那麼,你們就將不再分離。」

  艾絲苔雙膝發軟,站立不住,教士不得不將他攙扶起來。可憐的姑娘就像突然失去了腳下的土地,跌倒下去。神甫扶她坐在長椅上。當她能重新開口講話時,她對神甫說:「為什麼不在今天?」

  「你的洗禮和皈依是主教的出色成就,你想從主教手裡奪走這一成就嗎?你離呂西安太近,就會離上帝太遠。」

  「對,我什麼也不想了。」

  「你永遠不會信任何宗教。」教士說,一邊做了個深刻嘲諷的動作。

  「上帝是善良的,」她反駁說,「他瞭解我的心。」

  艾絲苔的聲音、目光、手勢和姿態中,閃耀著美妙的純樸,埃雷拉被這天真的情態所打動,第一次親吻了她的額頭。

  「那些不信教的人給你起了個恰當的名字:你將會去引誘上帝。還得等待幾天,必須這樣做。以後,你們兩人就自由了。」

  「兩人!」她懷著發狂似的喜悅重複說。

  修道院的寄宿生和管理人員從遠處看到這一場面時,都驚呆了。他們看到艾絲苔簡直換了一個人,以為是在觀看魔術表演呢。這孩子完全變了樣,她活過來了。她重又顯出真正的愛的天性,和藹可親,弄姿賣俏,愛戲弄人,活潑快樂。總而言之,她復活了!

  埃雷拉住在卡賽特街,就在他供職的聖蘇爾皮斯教堂附近。這座教堂的建築風格生硬、乾巴,跟這個屬多明我會教派的西班牙人倒很相稱。他是費迪南七世實行詭計多端的政策後流落在外的遊子,他殷勤地為憲政事業效勞,知道這樣的忠心耿耿只能等到Rey netto恢復統治時才能得到報償。在科爾泰斯家族還沒有顯出該被推翻的時候,卡洛斯·埃雷拉已經在盡心竭力為Camarilla效命了。在世人眼裡,這一舉動表明高尚的心靈。德·安古萊姆公爵進行遠征,費迪南國王恢復統治,卡洛斯·埃雷拉沒有去馬德裡邀功訪賞。他以外交式的沉默保護自己免受別人的注意。他聲稱自己旅居巴黎是因為非常喜愛呂西安·德·魯邦普雷。這個年輕人由於受到他的鍾愛,已經得到關於改變他的姓氏的國王詔書。埃雷拉就像過去那些被派遣執行秘密使命的教士那樣完全默默無聞地生活著。他在聖蘇爾皮斯教堂執行教務,只有辦事時才外出,而且總是在晚上乘馬車出去。對他來說,兩頓飯之間睡上一個西班牙式的午覺,一天的光陰也就打發了,也就占去了巴黎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整個時間。西班牙雪茄也在其中發揮著作用,既耗資煙草,也消磨時間。懶惰與莊重一樣,都是一種假面,莊重也是懶情。

  ﹡西班牙文:純粹國王,即「對君主」。
   ﹡西班牙文:王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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