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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科南克斯走進來打斷了談話,瑪格麗特示意父親住口,擔心他在舅公心目中喪失威望。這位智者專心致志地研究一個或許無法解決的問題,殫思竭慮對他造成的摧殘令她惶遽不安。巴爾塔紮爾恐怕看不見他的爐子以外的任何東西,甚至猜不到他的財產已解除了債務。第二天,他們動身去弗朗德勒。由於旅途很長,瑪格麗特得以對父親和勒繆基尼埃的處境有了一個含混的瞭解。僕人對主人是否有巨大的影響呢?沒有受過教育但自認必不可少的人善於對最偉大的才智施加這種影響,他們得寸進尺,以固定一念所賦予的執著最終走向統治。抑或主人對僕人產生了某種來自習慣的感情?這感情類似工人對創造性勞動的工具,阿拉伯人對解救他於危難的戰馬的感情。瑪格麗特偵察了幾件事,下定決心,打算使巴爾塔紮爾擺脫丟人現眼的桎梏,倘若它確實存在的話。路過巴黎時,她在那兒耽擱了幾天償清父親的債務,並請求化學品製造商在未把克拉埃的訂貨事先通知她以前不往杜埃寄任何東西。她說服父親改換服裝,重新養成與他這種地位的人相宜的梳洗習慣。外貌的整潔使巴爾塔紮爾恢復了堂堂的儀錶,這是思想變化的吉兆。女兒事先為父親家中正等著他的一切驚喜感到高興,不久便動身返回杜埃。

  在離這座城市三法裡的地方,巴爾塔紮爾發現女兒費莉西騎馬前來,陪同的有她的兩個兄弟、埃瑪紐艾爾、皮耶坎和三家的好友。旅行必然轉移了化學家通常的思緒,弗朗德勒的風貌令他心潮起伏;因此,當他瞥見家人和朋友為他組成的快活的歡迎隊伍時,他感到激動萬分,眼睛發潮,嗓音顫抖,眼皮發紅,他那樣熱烈地擁抱自己的孩子,捨不得離開他們,以致目睹這一幕的人也激動得落淚。待他又見到自己的房子,他臉色發白,象年輕人一樣敏捷地跳下旅行馬車,歡暢地呼吸著庭院的空氣,快樂得手舞足蹈,開始注視最微小的細節;他又挺直了腰板,面孔變得年輕了。他走進會客室,看到女兒按原樣複製了賣掉的銀燭臺,災難想必全部得到了補救,他眼裡噙滿了淚水。飯廳裡擺好豐盛的午餐,餐具櫃裡放滿珍玩和銀器,價值至少與過去的擺設相當。這頓家庭聚餐時間拖得很長,但幾乎來不及讓每個孩子應巴爾塔紮爾的要求講一講。這次歸家給予他精神上的震撼使他分享了家人的幸福,做出了父親的樣子。他的舉止恢復了以往的莊重。起初,他一心享受佔有的樂趣,不問他喪失的一切是用何種辦法複得的。因而他的快樂充實而圓滿。吃完飯,四個子女、父親和公證人皮耶坎來到會客室,巴爾塔紮爾不安地看到一名書記員帶來幾張印花公文紙放在桌上,並且站在桌前,好象要協助他的老闆。孩子們坐下來,吃驚的巴爾塔紮爾仍站在壁爐前。

  「這個,」皮耶坎說,「是克拉埃先生還給子女的監護帳目。儘管這不大有趣,」他笑著補了一句,公證人以諧謔的口吻談論最嚴肅的事情是相當普遍的,「但你們非聽不可。」

  在這種場合講這句話雖然合情合理,但克拉埃先生回想起生活中的往事,以為這是對他的責備,皺了皺眉頭。書記員開始宣讀。他愈往下讀,巴爾塔紮爾愈驚奇。帳目首先確定他妻子故世時的財產約為一百六十萬法郎,而交帳時結清的數目清清楚楚地給每個子女提供了完整的一份,好象財產是由一個細心的好父親經管的。結果是房屋解除了一切抵押,巴爾塔紮爾住的是自己的家,他的鄉村財產也被贖回。等各種文書署好了名,皮耶坎出示了以往借款清訖的收據和取消產業抵押登記的證明。同時恢復了做人的榮譽、父親的生活和公民的名義的巴爾塔紮爾,跌坐在一張扶手椅裡;他尋找瑪格麗特,她出於女子細膩入微的體貼之情,在宣讀文書時離開了,去看看節日是否按照她的全部意圖準備停當。當老人用略為潮潤的眼睛尋找女兒時,每個家庭成員都明白了他的思想,而此刻大家用心靈的眼睛把她看成一位力量與光明的天使。呂西安①去找瑪格麗特。聽到女兒的腳步聲,巴爾塔紮爾跑去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①此處「呂西安」為「冉」之誤。

  「父親,」在樓梯下,她對把她緊抱在懷裡的老人說,「我懇求您,絲毫別降低您的神聖權威。請您在全家面前感謝我圓滿實現了您的意願,您應當是在此得以完成的善行的唯一作者。」

  巴爾塔紮爾舉目望天,又看了看女兒,他交叉起雙臂,停了片刻,臉上恢復了子女們十年來沒有見到過的表情,說道:

  「佩皮塔,為什麼你不在這兒欣賞我們的孩子呢!」他用力摟住瑪格麗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回到會客室。「孩子們,」

  他以過去使他成為最威嚴的人之一的莊重態度說,「我們大家應向我的女兒瑪格麗特表示謝意和感激,當我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工作,把治家大權交給她時,她以智慧和勇氣完成了我的意願,執行了我的計劃。」

  「啊!現在,我們來宣讀婚約,」皮耶坎看看時間說,「但這些文書不關我的事,既然法律禁止我為親戚和我本人立證書。舅舅拉帕列先生就要來了。」

  這時,應邀赴宴慶祝克拉埃先生回家和簽署婚約的朋友們紛紛來到,僕人們送來了結婚禮物。聚會人數迅速增加,來客身分高貴,衣飾華麗,使晚會氣氛莊嚴,滿室生輝。被子女的幸福結合在一起的三家人都想爭奇鬥豔。一時間,會客室裡擺滿了送給未婚夫妻的高雅禮品。金子流光溢彩。攤開的衣料、開司米大圍巾、項鍊、首飾激起授受雙方真誠的喜悅,那種半帶孩子氣的喜悅如此鮮明地顯露在每張臉上,就連常常出於好奇忙著估價的非當事人也忘記了這些貴重禮品的價值。不久,克拉埃家在這類盛典上習用的儀式開始了。只有父母應該坐下,出席者隔開一段距離站在他們前面。加布裡埃爾·克拉埃和科南克斯小姐在會客室左面臨花園一邊就位,德·索利先生和瑪格麗特,她妹妹和皮耶坎站在他們身旁。離這三對人幾步之遙,巴爾塔紮爾和科南克斯,全場僅有的坐著的人,在代替皮耶坎的公證人身邊各揀了一把扶手椅坐下。冉站在父親身後。從皮耶坎、科南克斯和克拉埃的近親中挑選出來的二十來位衣著雅致的女子和幾位男士,將主持婚禮的杜埃市長,從三個家庭最忠誠的友人中請來的十二位證人,其中包括王家法院首席庭長,所有的人,直至聖皮埃爾的神甫,都一直肅立著,在臨院子一邊形成一個壯觀的圈子。全體在場者對此刻閃射著君王般威嚴光芒的父權表示敬意,給這一幕染上了古代的色彩。十六年來,這是巴爾塔紮爾唯一忘卻探求絕對的時刻。公證人拉帕列先生走去問瑪格麗特姐妹倆是否所有應邀出席簽字儀式和隨後的晚宴的客人都已到齊;得到她們肯定的答覆後,他回來拿起應當第一個宣讀的瑪格麗特和德·索利先生的婚約,突然會客室的門開了,勒繆基尼埃露出了興高采烈的面孔。

  「先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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