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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令尊將掌管你們的財產呀,」公證人說,「如果他又想煉金子,他可以賣掉韋尼的樹木,把你們的錢花個精光。韋尼森林眼下大約值一百四十萬法郎;但令尊一天之間就可以把它伐光,你們的一千三百阿爾邦地值不到三十萬法郎。避免這個幾乎確定無疑的危險,通過解除對您的監護今天就把財產分掉豈不更好?這樣您將把森林從令尊今後將進行的有損於您的所有權的採伐中救出來,眼下化學正在睡覺,他必定把清理的價值存入國家債權人名冊。公債的行市是百分之五十九,有五萬法郎本金,這些親愛的孩子們就會有近五千利勿爾的年金;鑒於人家不能支配屬￿未成年人的本金,到您弟妹成年的時候,他們的財產將增加一倍。否則的話,毫無疑問……就這樣……況且您父親耗費掉您母親的一部分財產,從清單中我們將知道有多少虧空。如果他是結欠人,您就拿他的財產作抵押,這將彌補一些損失。」

  「呸!」瑪格麗特說,「這是對父親的侮辱。母親的遺言講過沒有多久,我還能記得起來。我父親不可能掠奪他的子女,」

  她說,流下了痛苦的淚水,「您小看了他,皮耶坎先生。」

  「但如果令尊,親愛的表妹,又搞起化學,他……」

  「我們會破產,是不是?」

  「噢!徹底破產!請相信我,瑪格麗特,」他拿起她的手放在心口,說道,「如果我不堅持就沒有盡到責任。惟獨您的利益……」

  「先生,」瑪格麗特抽出手,沉下臉說,「家庭的利益當然要求我不結婚。我母親就是這樣看的。」

  「表妹,」他懷著眼見失掉一筆財產的貪財者的信念大聲說,「您在自殺,您把令堂的遺產往水裡扔。好吧,我對您懷抱的極深的友情將使我忠心耿耿!您不知道我多麼愛您,自從我在令尊最後一次舉行的舞會上見到您就對您崇拜得五體投地!那時您真迷人。您可以信賴心靈的呼聲,當它談論利益的時候,親愛的瑪格麗特,」他停了一下。「是的,我們將召開一次家庭會議,不徵求您的意見就解除對您的監護。」

  「被解除監護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是享受權利。」

  「如果我可以被解除監護又不結婚,為什麼您要我結婚呢?而且和誰?」

  皮耶坎試圖脈脈含情地望著表妹,但這幅表情和他那雙慣于談金錢的眼睛的板滯反差太大,瑪格麗特以為在這臨時裝出的溫存中看到了心計。

  「您將嫁給本城……討您喜歡的人……」他又說,「一個丈夫對您是不可少的,甚至在銀錢事務上。您即將面對您父親。單獨一個人,您會違抗他嗎?」

  「是的,先生,到時候我會保護弟妹的。」

  「該死,長舌婦!」皮耶坎心想,「不,您違抗不了他,」他高聲說道。

  「別再談這個話題了,」她說。

  「再見,表妹,我將不顧您的反對儘量為您效勞,我不顧您的反對保護您免遭本城人人預見到的不幸,這將證明我多麼愛您。」

  「謝謝您對我的關心;但我懇求您不要建議或者著手做任何有可能引我父親傷心的事。」

  瑪格麗特若有所思地望著皮耶坎走遠了,她拿皮耶坎的金屬般的嗓音,彈簧般柔韌的舉止,奴性多於溫情的眼神,與埃瑪紐艾爾的情感具有的無聲但悅耳的詩意作比較。不管人們做什麼,說什麼,靈效如神的奇妙磁氣是存在的。多情種的嗓音、目光、熱情的舉動可以模仿,一位少女有可能受一名機靈演員的騙;可是要成功,他不得是一個人嗎?如果這少女身邊有個與她一同喜怒哀樂的靈魂,她不是很快就能辯識出真正愛情的表示了嗎?埃瑪紐艾爾此時與瑪格麗特一樣,正處於雲彩的影響之下,自他們邂逅以來,這些雲彩命中註定地在他們頭頂形成一股陰暗的大氣,遮住愛情的蔚藍天空。

  他對自己意中人的狂熱崇拜,由於希望渺茫而在虔誠的表現中變得那樣溫柔,那樣神秘。他財產很少,只有一個高貴的姓氏可以送給她,他與克拉埃小姐社會地位相差懸殊,看不到任何被接受做她丈夫的希望。他始終期待著瑪格麗特在垂危女子虛弱無神的眼皮底下拒絕給他的鼓勵。他們同樣純潔,互相尚未說過一句情話。他們的歡樂是不幸的人被迫獨自品味的自私的歡樂。他們分別因激動而發抖,儘管使他們激動的是一道出自同一種希冀的光。他們似乎害怕自己,已經感到彼此過於融洽。埃瑪紐艾爾在心中為自己的女君主造了一座聖殿,輕輕觸一下她的手便渾身發抖。最漫不經意的接觸也會撩起他心癢難熬的快感,使他再也控制不住恣睢放縱的肉欲。儘管他們彼此絲毫沒有給予最膽怯的情人也敢給予的那些既微弱又巨大,既無邪又認真的表示,然而他們牢牢佔據了對方的心,兩人深知已準備好為對方做出最大的犧牲,這是他們能夠品嘗的唯一樂趣。

  自克拉埃太太去世以來,他倆秘密的愛情在服喪的黑紗下窒息。他們生活範圍的色調從棕色變成黑色,亮光在淚水中熄滅。瑪格麗特的矜持幾乎變為冷淡,因為她必須信守母親要求的誓言;她比過去更加自由,因而變得更加刻板。埃瑪紐艾爾分擔了心愛的人喪母的悲哀,他明白最小的愛的祝願,最普通的要求也是對情感法則的叛逆。這偉大的愛情於是比以往隱藏得更深。這兩顆溫柔的心靈始終發出同一種聲音;但它們被悲痛分開,正如曾被年輕人的羞怯和對死者的病痛理應有的尊重分開,它們仍然局限於眼睛的美妙語言,忠誠行為的無聲口才,經常不斷的協調一致——年輕人崇高的和諧,初戀的第一步。每天早晨,埃瑪紐艾爾來問候克拉埃和瑪格麗特的起居情況,但只在送加布裡埃爾的一封信或巴爾塔紮爾請他進來時才走進餐廳。他朝少女投去的第一瞥向她訴說了千般情意:他囿於體統,為自己的謹言慎行感到痛苦,他還沒有離開她,便替她分擔憂愁,最後,他用未被任何私心雜念奪去神采的目光把朝露般的淚水灑在女友的心田。這位善良的年輕人完全生活在現時中,對他以為稍縱即逝的幸福那樣依依不捨,以致瑪格麗特有時怪自己沒有寬宏大量地向他伸出手,對他說:「咱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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