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絕對之探求 | 上頁 下頁


  可惜的是,在北方省的所有城市中,杜埃的現代化程度最高,革新觀念最迅速地取得了成果,對社會進步的愛傳佈得最廣。在那兒,老建築物一天天消失,古老的風俗被人淡忘。巴黎的氣派、時尚、服裝式樣成為主流;弗朗德勒舊時的生活不久將留給杜埃人的僅僅是待客的熱忱殷勤,西班牙式的彬彬有禮,荷蘭的富裕和清潔。白石頭的公館將取代磚房。荷蘭形式的豪華將讓位于法國時新服飾用品瞬息萬變的雅致。

  本篇故事的各個事件發生在一幢差不多位於巴黎街中間的房子裡,二百多年來它在杜埃一直被稱作克拉埃公館。梵·克拉埃過去是最著名的工匠家族之一,荷蘭正是靠這些工匠保持了好幾種產品的貿易霸權。多年來,克拉埃世世代代在根特城充任強大的織工行會頭領。當這座大城市奮起反抗意欲取消該城特權的查理五世時,最富有的一位克拉埃受到很大牽連,他預感大禍臨頭,又不得不與行會會員們共患難,於是趁皇帝的部隊圍城之前,秘密地把妻兒和財產送到法國保護起來。不出織工行會理事所料,他和另外好幾位布爾喬亞沒有投降,作為叛亂者被絞死了,而實際上他是根特獨立的扞衛者。克拉埃及其行會會員之死結出了果實。後來這些無用的酷刑使西班牙國王喪失了他在荷蘭的大部分領地。在所有播在土裡的種籽中,烈士灑下的鮮血最迅速地得到收穫。當腓力二世①懲罰反叛直至第二代,把鐵的權杖伸向杜埃時,克拉埃家與高貴的莫利納家族聯姻,保存了他們的龐大財產,莫利納家族的長系當時很窮,致富後贖回了在萊昂王國②僅僅名義上佔有的努羅伯爵領地。

  ①腓力二世(1527—1598),查理五世之子,西班牙、荷蘭和葡萄牙的國王。

  ②中世紀西班牙西北部的一個王國。

  十九世紀初年,克拉埃家族幾經變遷——對這些變遷不值一顧——,在杜埃定居的一支以努羅伯爵巴爾塔紮爾·克拉埃-莫利納先生為代表,他堅持簡單地自稱為巴爾塔紮爾·克拉埃。他的祖先積攢了萬貫家私,推動了千百種職業,在杜埃區給巴爾塔紮爾留下了歲入約一萬五千利勿爾的地產,和巴黎街的那幢房子,其中的家具也值一大筆錢。至於萊昂王國的屬地,它引起了弗朗德勒的莫利納和該家族留在西班牙的支系間的一場官司。萊昂的莫利納贏得了領地,取得了努羅伯爵的封號,儘管惟獨克拉埃有權享有該封號;但是比利時布爾喬亞的虛榮勝過卡斯蒂利亞的傲慢。因此,平民國家建立後,巴爾塔紮爾·克拉埃為了在根特的顯赫名聲,把兩班牙貴族的破衣爛衫撇在一邊。流亡家庭懷著那樣強烈的愛國感情,直至十八世紀的最後時日,克拉埃們仍然忠於自己的傳統、風俗和習慣。他們只與最純粹的布爾喬業家庭聯姻;未婚妻一方必須有相當數量的城鎮地方助理長官或市長,才被他們的家庭接納。最後,他們到布魯日、根特、列日或荷蘭去挑選妻子,以使家庭的習俗永世長存。上個世紀臨近結束時,他們的圈子越來越窄,只限於七八家議員貴族家庭,這些家庭的生活習慣,大褶長袍,半西班牙式的莊重威嚴,與克拉埃家的習慣協調一致。該城居民對這家人懷著宗教般的崇敬,這在他們有如一種成見。克拉埃家一貫的誠實,沒有污點的正直,始終不變的禮儀,把他們變成與蓋揚節①一樣根深蒂固、並充分表現在克拉埃公館這個名稱中的一種迷信。老弗朗德勒的精神整個體現在這所住宅中,它向布爾喬亞古跡的愛好者提供了中世紀富有的布爾喬亞為自己建造的簡樸房屋的典型。

  ①蓋揚節,當地的民間節日,節日的起源尚有爭議。過節時人們抬著巨人模型遊行,巨人即蓋揚先生、蓋揚太太和他們的孩子們。杜埃人喜歡自稱為「蓋揚的後裔」,至今蓋揚節仍組織各種遊藝節目,歷時一周。

  房屋正面的主要裝飾是一個有兩扇門扉的橡木門,門上的釘子排成梅花形,克拉埃們出於高傲要人在釘子中央雕刻了兩隻成對的梭子。門洞用沙岩砌造,上端呈尖拱形,頂著一盞上面豎著十字架的小提燈,裡面看得見一座正在紡紗的聖女熱內維埃弗的小雕像。儘管歲月使門和提燈的精巧工藝黯然失色,但住宅僕人精心的照管使過往行人看得清一切細節。由一根根連接起來的小圓柱組成的門框保持著深灰的顏色,閃光發亮,使人以為塗了清漆。樓底層,門的兩側各有兩扇窗戶,與房子所有的窗戶相似。白石窗框在窗臺下形成一個華麗的貝狀飾,上方是兩個被十字隔開的拱孔。這個十字把窗玻璃分成四個不等的部分,橫檔置於適當高度以形成一個十字形,使窗戶下端兩側的大小幾乎等於因拱腹彎成圓形的上端的兩倍。雙拱孔有三排磚作裝飾,一排比一排突出,每塊磚交替凸出和凹進大約一寸長,勾勒出希臘的方形回紋飾。小塊菱形窗玻璃嵌在漆成紅色的極細的鐵拱肋中。用磚砌成、用白砂漿填縫的牆壁,每隔一段距離便在牆角用石塊帶層加固。二樓開了五扇窗;三樓只有三扇,閣樓靠一個分成五格的大圓窗洞採光,窗洞用砂岩圍了一道邊,開在山牆勾勒出的三角楣中央,如同天主教堂正門上的圓花窗。房脊上豎著一支卷著亞麻的紡錘權作風標。由山牆形成的大三角的兩側被臺階一樣的東西方方正正地割成鋸齒狀,直至二樓的頂飾,在那兒,一頭怪獸的大嘴裡吐出的雨水從房子左右兩側落到地面。房子底部,一層砂岩形如一級臺階。最後,古老風俗的最後遺跡,門的每一側,兩扇窗戶之間,臨街有扇箍著大鐵條的木翻板活門,掀開翻板可以進入地窖。房屋正面建成後,每年要仔仔細細清掃兩次。如果接縫處缺了一小塊灰漿,洞立刻就給堵上。窗戶、窗臺、石頭,一切都打掃得纖塵不染,賽過巴黎最珍貴的大理石像。所以說房屋正面沒有任何衰敗的跡象。儘管牆磚破舊,顏色變深,但它象收藏家珍愛的一幅老畫,一本舊書那樣保存完好。倘若不受如鐘罩般扣在我們頭上的大氣層氣體的影響,它將始終是嶄新的,這些氣體的危害對我們本身也構成了威脅。

  弗朗德勒多雲的天空,潮濕的氣候和狹窄的街道投下的陰影,常常使這座建築物失去精心保持的清潔所帶來的光澤,況且這清潔使它變得冰冷,看上去很淒涼。一位詩人可能喜歡提燈孔裡有幾株草或砂岩的鋸齒上長些苔蘚,他可能期望這一排排磚裂開縫隙,期望在窗戶的拱孔下,一隻燕子在作為點綴的三個紅格子裡築起自己的窠。因摩擦而磨損了一半的房屋正面建造完美,外觀清潔,使它看上去呆板正派,體面可敬,倘若對面住著一位羅曼蒂克的人,他自然會搬家。當來訪者拉一拉垂在們框邊用鐵絲編的鈴繩,女僕從房內出來給他打開中間裝著小柵欄前門扇時,門扇因自身重量的慣力立即從手中滑脫,重新關上,在寬敞的石板遊廊的拱頂下和深宅大院裡發出低緩沉重的聲音,仿佛門是青銅鑄成的。這條繪出大理石花紋的遊廊始終十分涼爽,撒了一層細沙,它通向一個鋪著暗綠色寬瓷磚的正方形大內院,左邊是存衣處、廚房、下房;右邊是柴房、煤庫以及附屬建築,它的門窗牆壁點綴著收拾得纖塵不染的圖案。日光從畫著白色小線腳的四堵紅牆間篩過,閃著粉紅色的折光和色調,給雕飾和微小的細節增添了神秘的風韻和奇幻的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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